无名自认失手伤了无敌, 一时有些困惑,不知为何沉溺其中,不能自制。
想到无敌忍痛承纳他的模样, 他就和初为人夫的寻常男子没什么不同, 顾及无敌的体质不宜承受, 反复告诫自己, 要节制。不知不觉, 便把无敌当作坐月子的娇妻供了起来。
许是身体康健、心情颇佳之故,无名对往后的辰光充满了期许。
午时才醒的毛病,竟由此不治而愈——
他以前缠绵病榻, 不肯过早起身,也是为了以童子功之法, 炼精化气稳固肾元, 从而弥补肺气不足导致的体虚。如今破了童子功, 练成九如神功,再没有赖床的由头了。
为替无敌调理身体, 又不延误为玉非关治病,无名每日昧爽便起,于山林间搜寻草药。
峨眉山物产颇丰,自古有仙山之誉,仅记录在册的草药便有千余种, 若算上民间土方常见的草木, 则有数千种。即便是隆冬, 能为他所用的, 也有数百种, 俨然一件天然的百斗柜。
一日,他正漫步山间, 云苓拉着苍术走来,央他收苍术为徒。
“无名哥哥,”苍术红着脸问,“我可以带艺投师,做你的弟子么?”
云苓亟力说项:“我这师弟的天资是好的,也绝没有背叛师门之意。当年,我随师尊妙罗坤道离谷时,苏谷主曾道,我师弟和他没有师徒缘分,欲为其另觅良师,望师尊代为玉成。此番,师弟有幸随行来峨眉,一路照料前辈,结下善缘,岂不是天意?”
“我……不求能做无名哥哥的入室门生,便是不记名弟子,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不记名弟子,无名想起了,他在神调门收了个名唤蓝湘钰的哭灵做弟子。
那也算不得正经弟子,只是借花献佛,传了一套笑功。
不知此女现今练得如何,他和无名的坐骑,还寄养在神调门。
云苓和苍术不知无名神思走远,仍迭声央求,见无名擢篓采撷草药,他二人便亦步亦趋地跟随,好似伴着个可怕的巡山大王,小心谨慎地也帮着摘些,献宝似地奉上。
云苓所采得的数目繁多,五花八门。苍术所获较少,却留了个心眼,见无名中意的是清补类药材,便也取些药性相近的,且运气极佳,在断坡前刨得一根淮山。
无名一言不发地接过了淮山,丝毫不提是否愿意收徒。
待回小院时,才对苍术道:“去取一只乳鸽,半个时辰内交给我。”
苍术瞪大眼,天寒地冻,这深山老林,他要去哪里寻乳鸽?
云苓忙道:“有的,有的,师弟你随我来!”
无名目送两人跑远,转身入院,煎了数锅药汤,注入一只半人高的浴桶内。
继而从被褥里掘出张牙舞爪的无敌,扒光其衣物,整个扛入桶中。
“老爷自己会走!”无敌拳打脚踢,溅了无名一身水,怒斥道。
本来,需药汤浸泡之处,只有无敌饱受荼毒的屁股。
无敌却认为,在小而浅的木盆中泡屁股,非英雄好汉所为,宁死不从。
无名就想出了以大浴桶浸泡全身之法,顺带医治无敌习死劫之术劳损的筋骨。可无敌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泡澡也十分不安分,撩得他很想把这厮按在桶边收拾一顿。
为了无敌的屁股着想,无名点了无敌几处穴道,以便去忙自己的事务。
无敌动弹不得,咒天骂地,无人理会,百无聊赖地坐在桶中,渐觉暖热的药汤有一股清凉之意,令人心旷神怡,便入定练起太极拳的呼吸法门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稚嫩的声音劝道:
“无敌哥哥,这是无名哥哥为你熬的药膳,快趁热喝了罢。”
无敌睁眼一瞧,是苍术捧着一只砂盅立在浴桶前。
“……那臭王八呢?”无敌恨恨地问。
苍术半晌才理会过来:“哦,你说的是无名哥哥?他去给活神仙治病了。”
无敌听罢,神色冗杂地盯着砂盅,心道,想那王八生性惫懒,自幼除了煎药,从未进过庖厨,怎突然转了性,熬起药膳来?一准没安好心。这药膳,能否入口,也未可知!
苍术见状道:“无敌哥哥,这药膳以山药炖乳鸽,乃是补清凉的良药,能健脾胃,益气力,长肌肉,开达心窍。无名哥哥说了,你阴虚火旺,须得清补,待下了火,再平补阴阳。其后,不但练武事半功倍,而且,发肤润泽,英俊——更甚以往呢。”
“……”无敌毛骨悚然,心道,大哥是何居心,为何要我发肤润泽?哼,那滥污王八,无非惦记着干那件事,想以药物把老爷的屁股变得润泽。面上道:“几日没见,小嘴怎地变甜了?”
苍术吐了吐舌头:“无敌哥哥你不吃,我就交不了差,我交不了差,就学不到本事,学不到本事,就注定无依无靠,要做穷光蛋,做了穷光蛋,就不能养活师姊了。”
无敌听得好笑,勉强道:“你揭开盖,让我瞧一瞧。”
苍术依言揭开盅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见洁白晶莹的汤汁上,漾着几点枸杞。
淮山皆切成均匀的薄片,齐整地欹侧盅沿,于波光中微微浮出棱角。中心则堆放着焖熟的鸽肉,用刀子仔细剃了骨,显得柔软非常,仿佛入口即化。
无敌看得暗道一声,果然是那王八的刀法,做菜又不是绣花,摆得这般精致作甚?
不吃罢,暴殄天物,吃罢,万一中了计,“润泽”了,可如何是好?
苍术捧着砂盅,盯着乳鸽肉,咽了口唾沫。
“哥哥我不饿,”无敌故作大方,豪爽道,“你吃了它,别告诉那王八就是了。”
苍术听得感动非常,继而坚定地拒绝道:“不行,这是无名哥哥苦心做给你吃的,为了熬这一盅淮山炖乳鸽,无名哥哥去请教了鲍掌柜,翻阅了《汤液经》……”
无敌疑道:“他怎知,鲍掌柜有《汤液经》?”
“是我见无名哥哥想炖乳鸽,告诉他的。”苍术理所当然地道。
“小没良心,你的胳膊肘尽往外拐!”
“唉,无敌哥哥你就吃了它罢,无名哥哥炮制乳鸽,好几次切伤了手指呢。”
无敌深知无名决不会切伤手指,故意道:“王八的血有毒,这药膳吃不得了,快扔了它!”
苍术见哄不住他,郑重道:“无名哥哥说了,待他归来,你还未用膳,便要和你试一试什么图的第十六页和第十八页的招式,让你好自为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无敌被逼无奈,加之对无名的手艺略感好奇,便把心一横,让苍术一勺勺喂着,用了药膳。
膳理和药理有相通之处,这盅淮山炖乳鸽,不论佐料、火候、刀工,无名均是极讲究。
尝着了个中滋味,无敌便再也止不住,风卷残云,连枸杞也没剩下。
心道,老爷就吃一回,料想也不会有多大改观。
如此这般,旬日之间,无敌养得气色颇佳,屁股已恢复如初,玉非关的离魂症亦大有起色。
无名与无敌议定下山,收拾了行囊,由弹词先生相送,行至九老洞前,苍术和云苓正在此等候,苍术见到无敌,张开双臂,大叫一声:“无敌哥哥!”
无敌一把抱起苍术,想到即将与这小药童分别,不由得满心惆怅,旋即又想起,应当送苍术回药王谷,便挤眉弄眼地问:“你跟哥哥我走,还是陪着你的小师姊?”
“我自然是跟我师父走。”苍术决绝地道。
无敌还未回过味来:“你师父是谁?”
苍术不语,含羞望无名。无名正神游太虚,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倒非他至此还生无可恋,只是以往就是这般讨打的神气,习以为常,心不在焉时,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临别之际,苍术和云苓执手相看泪眼,免不了要海誓山盟,说一番体己话。
无敌暗觉好笑,咧着嘴,几乎酸掉了大牙。弹词先生见了,也是频频摇头。
“对了,老先生,”无敌猛地想起一件事,“令堂可是住在金陵翠屏山下?”
弹词先生道:“不错。”
无敌便把来时老妪向菩萨许愿、盼其子平安返家的事讲了。
弹词先生垂目,眼角泛红,良久才道:“多谢少侠告知家母音讯,老夫定要接她享福,只是魔教滋扰此山,风波未平,若让教众获悉此事,反倒授人以柄,徒生祸端。如今非关痊愈,以清理门户为要,老夫须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老夫便返乡去。”
离了雪瀑崖,无敌、无名和苍术三人,行至半山腰,忽听得锣鼓喧天。
此处离峨嵋派的道观,已不过数里。许多江湖人士提着贺礼涌上山来,途中与无名一行人擦肩而过,有些见多识广的旋即认出,这单薄的少年郎是病劫无名。
“是、是瘟神爷爷!”也不知是谁率先大叫了一声,众人闯了鬼似地哗然四散,见无名置若罔闻,并无停留之意,才纷纷聚拢,又让出道来,小声议论猜测道:
“八门与两盟素无牵扯,作为山岳盟南面的中流砥柱,峨嵋派隐居蜀中,一向与世无争,怎么晏掌门的高徒崔若菱‘斩断赤龙’,劫门中人也来观礼?莫非……”
自打无名散功,无敌负伤易容,携其辗转求医,许久没有这般风光过了。
他扬眉吐气,却故意绷着脸,神情冷峻,威风八面地环视众人。当即有人指认他是死劫,免不了要提一提他以往做过的或者嫁祸给他的案子。真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得意了片时,他不解地追问无名:
“大哥,什么是斩赤龙?”
“道家法门,绝天葵,炼化阴血。”无名漫不经心地答。
无敌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无名便耐心传音给他讲坤道的种种修法,听得他双眼圆睁:
“竟有这等事!那与男子何异,还能生子?”
无名摇摇头,无敌遗憾地道:“我记得,崔若菱有个青城派的姘头。”
未行几步,果见青城派的牛鼻子们随众上山。无敌待要看哪个是崔若菱的姘头,却在攒动的人潮中,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回心一想,奈何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直到下了峨眉山,才蓦地击掌道:“是脚踏……”
无名投以询问的目光,无敌连忙道:“大哥,我和苍术来时,遇见一个自称是寨主,实则为魔教效力的歹人,他明明让玉非关的玉笛飞雪杀害了,怎地活了过来?”
“你去问问他?”无名波澜不惊地道。
无敌转身就往回掠,却让无名拽住手,没头没脑地搙进怀中。
“狗拿耗子,”无名捏了把无敌腰侧紧韧的肉,轻轻地教训道,“多管闲事。”
无敌自知让无名戏弄了,忍着咒骂,拿余光瞥苍术,不着痕迹地挣开无名的手。
苍术似有所悟,伶俐地转身,捂眼大声诵道:“师父和我讲了,无……二师伯与师父,名为兄弟,实则有连理之好,所作所为,天经地义,合乎礼法。叫我不要碍事,我是不会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