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彧已经无力阻止了。”荀彧颓然道:“连元方兄都站在了李明远那边,若是再一意孤行,恐怕会众叛亲离吧。”
陈纪哈哈大笑:“荀文若若真是这般容易低头服软之人,那我颍川岂不都是酒囊饭袋之徒?你也无需这般,今日前来虽为劝说,但老夫也不准备强要你认可卫将军之变革。
只是据老夫所知,文若应该还没有与卫将军好好地谈过吧?”
荀彧与李澈的矛盾初露端倪之时,李澈已经远在青州,两人虽然隔空斗了几手,却当真没有好好见过一面。
“元方兄的意思是,彧应该与卫将军谈一谈?”
“这世间很多问题,往往来自于沟通不畅。文若仅凭自己的观察,便视卫将军为大敌,未免有失偏颇。你二人何不谈上一谈?以卫将军之眼界,荀文若之聪慧,未必没有两全之法。
蔺相如当年若不泄上那一语让廉颇知其所想,又何来‘将相和’之美名?”
荀彧若有所思的颔首道:“元方兄此言有理,或许是彧偏激了,待魏王回雒阳后,彧自会与李明远谈一谈。”
……
四月初九,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孟津渡过滔滔黄河,在渡口迎接王驾的太尉杨彪及雒阳群臣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自中平六年后,这是刘备第三次进雒。第一次算是半逃难半投靠,在雒阳内城门前被军士拦住,若无曹操来迎,连内城都进不去。
第二次领军入京勤王,大军势虽雄壮,却不得不停于城外十里,靠着卢植的势,雒阳朝廷还能约束这位宗亲。
第三次,三公迎候,百官开道,天子置宴,这是刘虞回京时才有的殊荣,而刘备显然更胜一筹,至少他此次若是将麾下兵马置于城边扎营,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这名自幽燕之地而来的远支宗室,借着乱世的东风终于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风姿卓然,正当壮年,看着面前的魏王,杨彪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位传奇的光武帝。当然,以目前的成就来看,刘备还是不及刘秀,刘秀三十二岁时,已经称帝二载,令关东群雄束手,而刘备虽然也荡平了河朔,却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
“太尉,一别年余,别来无恙?”
杨彪当初被刘辩请出来担任司空之时,刘备和李澈还是如皇帝幸臣一般的小字辈。而如今他是三公之首的太尉,李澈却已能与他平起平坐,刘备更在他之上。饶是杨彪常年养气,也忍不住暗叹一声。
抛开杂念,杨彪深深一揖道:“下官奉天子旨意,在此迎魏王与卫将军回京,贺魏王荡平河朔,击破匈奴,重振大汉雄风。贺卫将军击退曹逆,光复三郡,再树朝廷威权。”
“贺魏王重振大汉雄风!贺卫将军再树朝廷威权!”
百官齐呼,继而将士相继,声震四野,刘备只觉得一阵热血直冲脑门。“大丈夫当如是。”空荡荡的脑海中唯有这一句话在回荡。
直到身侧的李澈拉了拉他的衣袖,刘备才猛然反应过来,拔剑指天,大声道:“愿黎民安居乐业,愿大汉万世延绵,愿天子圣寿无疆!”
民、社稷、君,三者顺序分明,让不少人心头大震。此虽为至理,却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道理。
“请魏王登天子车,下官奉引,陛下已在崇德殿设宴,为魏王接风洗尘。”
杨彪侧身让开,指向身后那天子之车。事实上刘备等人刚下船便看到了,毕竟这东西实在是太拉风。
所谓上古圣人见转蓬始知为轮,轮行可载,因物知生,复为之舆。舆轮相乘,流运罔极,任重致远,天下获其利。在封建社会,车被赋予了神圣的意味,也因此划分出极其细致的等级,以供不同等级的人乘坐,若有逾矩,便是违礼。
以刘备的身份,可如皇子制,乘朱班轮、青盖、金华蚤、黑纹、金涂五末之驾三马安车,这已是人臣至极,其下的三公和列侯都只能乘皂缯盖之车,无金华蚤及金涂。
但刘备的座驾和天子乘舆一比,那就差的太远了。
朱班重牙轮,贰彀两辖,龙虎盘伏于较轼,鸾雀傲立于衡阳,羽盖华蚤,立十二旗,画日月升龙,驾六马,立大纛,以氂牛尾为左纛,其大如斗。以金釳置于马头,兼朱色樊缨。前驱有凤皇戟,皮轩鸾旗,三十六乘属驾开道。这正是天子之法驾。
而事实上这比法驾还要更为隆重,以太尉奉引,这是天子大驾都少有的情况。而大驾在东都雒阳唯有皇帝大行之时才会启用。法驾之常例,本该是河南尹、执金吾、雒阳令奉引卤簿。
“太尉,此天子法驾,非人臣可乘,孤受之不起。愿为卤簿,奉法驾回都。”
杨彪肃然道:“大王功盖寰宇,建伊周之殊功,天子甚悦,以此法驾为酬,向天下昭告大王之功勋,大王有何受之不起?下官亦感佩大王之功勋,甘为前驱,请大王勿再推辞。”
刘备有些皱眉,这或许是一些人表忠心的方法,但不该是这时候,荀彧和陈纪为何没有拦下这等妄为?
魏王乘天子车,基本如同撕破了脸,很有可能会被袁绍拉进战团里进行攻讦,虽无大害,但却不值得。
刘备踌躇之时,李澈附耳道:“此中另有深意,大王还需想办法推掉,进城后自见分晓。”
“请魏王登车。”
杨彪三请,刘备却是忽的转身一把抓住李澈,笑道:“孤少出行,出则多与卫将军同乘,若是独乘则颇有不适。”
李澈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天子法驾,臣岂能僭越?”
“看来法驾虽奢,终究还是孤的安车合适,劳太尉费心,我等奉法驾回宫便是。”
说着,刘备拉着李澈上了自己的安车,李澈也笑道:“天子虽不在此处,但法驾不可轻忽,便由我等为法驾前驱,请太尉引百官护驾。”
停滞的队伍动了起来,杨彪看着越过他的魏王王驾,叹道:“不如光武之锐气,但却更为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