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九)

将旗之下,莘迩急令人前去探看,究竟出了何事。

不多时,打探的那军吏驰马奔回,神色仓皇,语气急促,说道:“禀报将军,秦虏派出了强弩手百数,隐於阵后,等到安崇等杀到之际,突然齐齐攒射,又有甲士数百,一并掩杀而出。安崇猝不及防,中了强弩,坠落马下。随他冲阵的我军甲士,亦有不少中创的。故是撤退。”

莘迩问道:“安崇战死了?”

那军吏答道:“兵士们拼力把他抢了回来,生死尚且不知。”

唐艾持扇於胸,神情慎重,说道:“明公,不意安崇竟被秦虏暗算!我军三次试攻秦阵,而都无功,士气虽然不至於低落,但秦兵的斗志必会为之一高。吕明颇有智谋,接下来,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向我阵发起反攻了!明公,现下应当立即传令阵中,命将士做好坚守之备。”

战场的形势本就多变,往往倏忽之间,攻守便会易位。

现在,就是到了攻守极为可能出现改易的时候了。

莘迩认同唐艾的判断,当即传令,一面遣预备队上前接应退撤的安崇部战士,一面严令阵中的各个部分,包括西边的麴球阵,若是秦兵果然趁机来攻,务要守御不动。

……

秦军,吕阵,中军。

吕明望见安崇落马,其所率之甲士不复涨潮之势,而如退潮也似,向后撤去,不觉大喜,与左右众人说道:“唐儿三攻我阵,两次无功而返,一次铩羽大败,是我反攻之时来也!”

季和深以为然,说道:“将军所言甚是!便请将军即刻下令,全线反击!”

目前战场的局势,看似渐渐地有利於秦军。

按下生擒莘迩、麴球,将他俩献到朝中,少不得,足可换个侯爵,本官也能往上迁个一二品的兴奋,吕明拿出了战前定好的战法,使传令兵传之於本阵、姚阵,把他的命令迅速下达。

秦军,姚阵,中军。

姚桃接到了吕明的命令。

命令的内容很简单:“陇兵三攻我阵不利,此我克胜之时也。我大旗不动,汝阵不得动;大旗向下三次,汝即催兵前斗。金鼓不鸣,不许退兵;如敢擅退,斩!”

姚桃接下了这道军令,那传令兵自便回去复命。

姚桃身边一人说道:“吕将军这是打算与陇兵决战了啊。”

说话这人光头黑衣,乃个和尚,正是竺法通。

姚桃问他,说道:“此时决战,竺师以为,我军胜算几分?”

竺法通沉吟了会儿,说道:“吕将军的军令中说得不错,陇兵三次攻我,悉无功也,此时确是我军反击之良机,从时机上来讲,现在发起反攻,适当其时;然明公请看……”

他用拇指和食指抓着宽大的袍角,以中指指点对面的莘阵、麴阵,说道,“莘幼著、麴鸣宗两人的本阵,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於今仍十分安稳,似是并未受到太多其三攻不利的影响。吕将军部虽精,莘部亦精,而吕将军兵少,不及莘、麴,攻势打起之后,如能万众一心,依按吕将军的命令,无金鼓皆不后退,则胜算八分,但如不能做到这点,胜负恐在五五之间。”

姚桃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竺法通问道:“明公点头,是觉得贫道说的对吧?却缘何叹息?”

姚桃说道:“竺师说得很对,莘幼著、麴鸣宗俱善治兵者,他俩的本阵并未受到莘幼著三攻不利的很大影响,吕将军现在就要发起反攻,取胜恐怕不易,却是未免操之过急!”

他顿了下,因见左右无有外人,都是跟从他家已久的心腹,遂又说道,“如换了是我,我会继续坚守本阵,同时,抓住莘幼著三攻不利的战机,遣骑骚扰陇阵,改易一下攻守之态,以使我阵的兵士能够得到休息。待至午时过后,想因我部骑兵的不断骚扰,陇阵的兵士没空吃喝,必定会饥渴难耐了,然后我再麾兵前进,急攻其阵。以我逸兵,攻彼疲兵,胜如反掌矣!”

“陇阵的兵士没空吃喝”,此话包含了两层意思。

大多时候,两军对阵,胜负不是能在半天之内就打出来的,因此,当兵士们列阵的时候,他们都会自带干粮、饮水,在战况不紧张,或者本阵处於攻势之时,兵士们就可以在原地吃些东西、喝些东西,以补充体力。这是一层意思。

吃喝的前提是“战况不紧张”,或“本阵处於攻势”,而如果战况紧张,又或者本阵处於守势,敌人的骑兵、步兵等,不断地发起一波波的进攻,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阵线的稳定,免得受到敌人的突袭,那么阵中的己军兵士当然也就没有了从容吃喝的时间。这是第二层意思。

吕明抓住战机,及时布置反攻,已是堪称知兵,然姚桃左右诸人听了姚桃的话后,却都顿觉姚桃的此策比吕明似是更加高明。

便有他的参军薛白,说道:“明公此策,高明之极,何不禀与吕将军,请他考虑采纳?”

姚桃瞥了薛白一眼,心道:“我撤兵到襄武城日,吕明急赤白脸的,又是逼我回鄣县守城,又是恶狠狠的拿军法吓唬我,……他娘的,老子寄人篱下,对那孟朗之辈,虽是不敢得罪,忍气吞声,然尔吕明,算个什么东西?也这般盛气凌人!老子与他的官职相等,都是四品,他凭什么当着那么多将校、僚佐的面,凌辱於我?无非是看我降人,瞧不起老子罢了!老子隐忍不发,反而陪他笑脸,甘愿从他军令,已是委屈求全,如何能再把此良策,告与他知?

“唉,薛白、王成这几个唐儿,说来是我父、兄的故吏,到底非我族类,靠不住啊!往时尚好,於今我兄战死,我部降於蒲茂,他们几个明面上对我,尽管仍是恭恭敬敬,私下来,我闻之,却与孟朗颇有书信来往。”

想到这里,久存姚桃心中的一个猜疑不禁再度浮了上来,他摸着胡须,面色如常,心中想道,“想当日,孟朗用那金刀计陷害我,这其中背后,会不会就有薛白几人的暗中参与?”

薛白是姚部的参军,王成是姚部的长史,他两个俱祖籍太原,是寓居於江左的,最初投靠姚桃的父兄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品等不高,没法在江左出人头地,故乃做了姚氏的谋佐,而今眼看姚氏败於蒲秦,成了秦臣,此前他们和姚国、竺法通等所筹划之“攻占关中,图取河北”的谋划尽已付之流水,大约是不能再得以实现了,那么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底下里,与同为唐人,且在蒲秦掌权,深得蒲茂信赖的孟朗有些来往,实是不足为奇。

唯那“金刀计背后会否有他们几人的参与”,此实是姚桃冤枉了薛白、王成等。

那个时候,他们与孟朗还不熟悉,哪里会参与此谋中去!事实上,也正是因了金刀计,让他们见识到了孟朗的谋略、能力,之后,他们才开始与孟朗搭上线的。

薛白哪里知道,他的一句建议,得来了姚桃对他越发加深的猜忌?

听姚桃回答他说道:“若是吕将军的军令尚未下达,我自可将此策禀与,请他虑之;然吕将军的军令现在已经传遍三军,我军的将士无不知晓,已着手备战了,朝令夕改,已是军中大忌,况乎前刻之令,后刻即变?且现又正值敌我接战之际,如果这么做的话,全军将士势必六神无主,我军将不战而败矣。我的此一陋见,却是不好於此时,上报给吕将军了。”

姚桃这话说得非常在理,薛白想了一想,只能罢了。

尽管对吕明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姚桃深怀不满,但对其之军令,正如他的窃思,却“委曲求全”,还是不得不从之的,与竺法通、薛白等议论、交谈稍顷后,姚桃就把吕明的军令改成自己的话,下达给了本部的将士。

约过了两刻钟,听到吕阵中战鼓响起。

姚桃登上阵中的望楼,左顾吕阵。

一支由三百甲士、百十骑兵组成的突击部队,从吕阵驰出,杀向了南边的莘阵。遥见此支部队打的将旗,其带队之将,分是两人,步卒的将领是吕明帐下的勇将,现任千人督校尉的齐禾;骑兵的将领是此前元光投秦那夜,值守吕明辕门的牙门将苟单。苟单与他的从兄苟雄,不管是性格的暴躁也好,个人的勇武也好,都很相像,亦是秦军中小有名气的一员悍将。

便如莘迩攻秦阵,须得先动其阵脚相同,吕明现攻陇阵,也不是说一下就把全军压上的,亦得先遣勇士,冲一下陇阵的阵脚,然后才好全军进攻的。

虽然身为降将,对蒲秦没甚感情,但毕竟现下身为秦将,处於秦军这一方,秦军的胜负对自身还是颇有关系的,故是姚桃摒除杂念,目不转睛地盯着齐禾、苟单部,看他们的进战成果。

……

苟单身披重甲,引骑於前,冒着箭雨,驰近陇阵,将要接触的时候,在他的带领下,此百十骑兵忽然左转,从陇阵的前方擦掠而过,旋即回向北行,行不多远,兜头折返,再一次冲向陇阵,又在接近之时,再次转走。如此三番。每次前冲时,陇兵射箭,他们也引弓回射。

因为陇阵的前排也是盾牌手组成的盾墙,因而苟单部骑兵的引射,不是平射,皆为向上射,箭矢经过一个抛物线,越过前排,射入后头,三次的前冲,给当面之陇兵造成了三二十的伤亡。不过,苟单部的骑兵,也在陇兵的硬弓、强弩下,出现了少数的折损。

此三冲,既是为扰乱陇阵,也是为掩护齐禾部的甲士。

齐禾带部杀到,苟单引骑退到陇阵北的百余步外,出於保存马力的目的,疾驰改为了缓行,接着往陇阵射箭之同时,担负起了为齐禾部压阵、支援的作战任务,把战场交给了齐禾。

齐禾身高体壮,穿了两层厚甲,他与他所率的秦兵甲士都没有拿长兵刃,尽持短刃。

有持铁槌的,有持短斧的,还有拿铁连枷的。

在精甲的保护下,此三百战士一往无前地冲向了陇阵的盾墙、槊林。

铁槌、短斧、铁连枷,都是克制盾牌的武器。尤其铁槌、铁连枷这两种纯粹的钝器,打在盾牌上,使用者若是力气大的,没几下就能把支撑盾牌的盾牌手打得手臂酸麻,甚至盾牌碎裂。

齐禾便是力大之人,他冲锋在甲士们的最前,一手抓住邻近的槊锋,将之制住,一手挥动十来斤重的铁槌,逼到盾前,劈头盖脸地朝下猛砸。

盾阵后其它的槊手,把长槊从盾牌间的缝隙中刺出,却不能刺穿他的两层铠甲。

战场之上,兵法云之:“立尸之地”。此时此刻,非生即死,攻破了陇阵的盾墙,就有可能生,攻不破,或被陇兵杀掉,或撤回去后,被吕明事先已经说清的“退则斩”而杀,便只有死,齐禾热血冲头,这个时候,不喊叫两声,无法宣泄他兴奋、紧张的混合情绪,奈何他少读书,没甚慷慨激昂的壮烈之词可说,就每砸一下,呼喝大喊一声:“我去你娘的!”

那三百甲士的情绪与齐禾相近,在他的带动下,不约而同,也是纷纷地边战,边喝叫大骂。

齐禾等与陇兵的距离如此之近,他们尽管带着兜鍪,看不到他们的口鼻,然通过他们的叫骂,也可想象到他们现下狰狞的面容。这些秦军的甲士多为氐人、羌人,叫骂声中,倒是以戎语为主。然那守阵的陇兵,不少是来自陇州东南八郡的,东南八郡之地,是陇州境内戎人最多的地方,唐、戎杂居,他们都能听得懂戎语,——乃至陇兵之中,有的根本就是东南八郡的戎人。听到齐禾等秦兵的叫骂声后,陇兵不甘示弱,便给以还击,不知是谁率先喊起,余下的随之呼应。

一时间,对面一句“去你娘的”,这边一句“入你娘的”。

骂声与斗声交杂,铁槌、短斧、铁连枷与盾牌、步槊等混战。

时有陇盾被破,后头的陇兵顶上;或有秦兵倒地,而其他的死战不退。

战有多时,经部将提醒,注意到陇阵东翼的骑兵部队处,起了尘土,像是陇骑要来参战,一旦被陇骑缠住,齐禾部就将陷入后无接应之境,苟单当机立断,不再等他们攻入陇阵,便就下令,率那骑兵百余,先是慢行,继而加速,最后冲锋,加入到了攻打陇阵的行列中。

苟单部的骑兵一加入战局,当面陇兵受到的压力立刻增强。

……

莘阵中军。

便在那交战方位的左近别阵中,有个姓陈的将校沉不住气,就派军吏赶去中军,请求莘迩,允许其阵分兵,援助交战的阵列。

听到了这样的请求,向来城府深沉,几乎从不动怒的莘迩,勃然发作,怒道:“陈校尉亦宿将也,焉不知该何以战?欲自乱我阵么?告诉他,如敢擅动,斩!”

打发了那军吏回去,莘迩传令,命兰宝掌等必须在一刻钟内驰援到交战的方位。

唐艾、郭道庆、赵染干、赵兴等从於其侧的诸人,无不屏息凝神,观望战况。

空中万里无云,日头迁行,快到中天,已是将近中午了。

……

吕明眺看齐禾、苟单部战斗的进展。

他派给齐禾、苟单的,都是他部中的头等战卒,便是放到整个蒲秦来说,也是一等一的精锐,可酣战良久,竟是犹不能陷莘阵。

吕明由衷喟叹,说道:“陇兵当真能战!”

莘迩部的能战程度,也出乎了季和的意料。

说到底,季和入秦军以今,尽管与陇兵已经交手多次,但要么是攻城,非为野战,要么虽是野战,然他所交锋的对象不是定西的上将,——白石山、鸟鼠同穴山两战,曹斐所率之陇兵,实与莘迩现在所率之兵相类,亦是定西的精锐,但曹斐不是良将,故未能把其部兵士的战力真正地给发挥出来。

季和说道:“将军,事急矣!此攻如不能破陇阵,莘幼著必会发起反击,我军或将败矣!苟、齐二校尉虽未能陷阵,但已把陇阵东翼的骑兵调了过去,此对我有利,可挥旗下指,令全军压上了!”

吕明赞同季和的提议,即便传令:“旗下三挥!”

照例,在季和的建议后头,他补上了一句命令,“陇军西阵之麴部,多阴平降羌,不足为虑,命姚桃留千人备之,余下之兵,与我部共攻莘阵!我部攻莘阵之正面,他攻莘阵之西侧。候破莘阵,再击麴部!”

这一句补充十分合理,季和没有意见。

秦军西阵。

姚桃接到了吕明的命令,接令以后,略微迟疑。

竺法通看出了他的犹豫,问道:“明公,怎么了?是对吕将军的此令有什么顾虑么?”

姚桃说道:“麴鸣宗阵虽多降羌,然麴鸣宗者,定西之名将也,其帐下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诸人,悉悍勇之士,吕将军令我只留千人备之,……”

竺法通说道:“明公是担忧只留千人,怕会抵不住麴鸣宗么?”

姚桃沉吟了好一会儿,说道:“我正有此虑。”

竺法通说道:“那明公当即刻将此虑禀与吕将军!”

如果说,之前“不如等到过了午时,再作进攻”这条不同於吕明的观点,因其背后更多干系到的是吕明的荣辱和整个秦军的胜负,姚桃可以不向吕明提出的话,那么“只留千人,如果抵不住麴球”,其造成的结果,首先受到严重损失的便是姚桃的部曲,则姚桃就不能不提了。

姚桃接受了竺法通的建议,正要遣吏去吕阵,陈述自己的意见,却看到吕阵中军,那丈余高的将旗,向下挥动,连续挥了三次。依照吕明前次的军令,此为进战的号令。

竺法通说道:“吕将军怎这般性急,就下了进攻的命令?明公,现在如何是好?”

军令已下,如不遵从,下场可知。

姚桃稳住神,采用了权宜之策,先是传令下去,只调了千人的部队,出阵向东,去打莘阵的西翼,同时,遣吏急赴吕明的中军,上报自己的担忧。

他派去的那吏还没回来,吕明部的使者再次已至。

这使者转述吕明的话:“将军问你,缘何不从命令,只遣了千人出战?”

姚桃解释说道:“我已遣吏,前去中军,禀报吕将军了。”

使者根本不管他遣吏这事,只是奉行吕明的军令,抽出佩刀,示意从他而来的督阵战士围上,威风凛凛地逼视姚桃,厉声说道:“将军言道:我虽不持节,无杀将之权,然若有临战不从令者,亦可捕之,待至战后,奏请大王,按罪论处!……姚将军,你要违抗将军的命令么?”

姚桃无法,只得在使者的监督下,再度传下军令,从本阵中又调出了近两千的兵士,离开本阵,杀向莘阵。至此,姚桃的本阵,只剩下了千人上下。

粮为民胆,兵为将胆,手头的兵力急速减少,而与他对阵的麴球,又是声名在外的良将,姚桃不复从开战直到方才,都还算平和的心情,不安的直觉占据了上风。

姚桃心道:“吕明非为庸将,季和更是能谋,却如何看不到麴鸣宗的威胁,居然令我只留千人守阵!”隐约猜到,“莫不是因两山之战,他俩与我以少敌多,阻住了曹斐、田居部的进路,而之后,襄武又被孟朗攻破,故连胜之余,他俩起了轻敌之念?……若真如此,简直是愚蠢!”

他乃至都没有特别关注出战的本部兵士,视线一再地落到对面的麴球阵地。

……

麴球没有过多的关注姚阵,在看到姚阵先后总共派出了三千上下的兵卒,配合全线压上的吕阵秦兵,以总计约七千余的兵力,开始了对只有四五千兵士构成的莘迩阵地之合攻以后,他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莘阵。

望楼很高,站在楼上,足能俯瞰莘阵的全局。

麴球看到,吕部、姚部出战的兵士,就像是两股寒冬凛冽的雪霜,在疾风的吹扬下,漫过敌我两阵中间的原野,分从北、西两面,袭卷到了两里多长的莘部阵前。

莘阵最先接战的那个方位,原本是战场上的瞩目焦点,然於此个时候,那个方位虽仍在激斗,却泯然於众,已不再显眼。两里多长的莘部阵线上,到处都是敌我兵士奋战的情景。

莘阵东翼的骑兵,在兰宝掌的率领下,阻截冲击了两次来攻的吕明部步卒,然而吕明部杀来的步卒太多,苟单所率之骑,也回头试图对兰宝掌部进行包抄夹击,为避免被困,兰宝掌不得不率部暂退,游弋於战场的东侧边缘,寻找再度入场的时机。

莘迩部三次试攻秦兵,俱未奏效,秦兵的斗志现下的确颇高,吕明又是集中了兵力,主攻莘阵,於局部上形成了对莘阵的兵力优势,并且吕明的军令严格,包含了姚部将士在内的所有秦军兵士,无有敢懈战的,秦兵的进攻态势,一时间,竟是猛不可挡。

那白色的霜雪,一点点地浸入红色的莘阵。

遥眺莘阵中军,莘迩的将旗虽是依旧屹立,然在接战约半个时辰后,麴球分明看见,几面将旗,相继从莘迩的中军离开了,部分迎向了东面来攻的秦军,部分迎向了西边来攻的姚桃部。

他看得清楚,赵染干、赵兴两人的旗帜,就在那几面将旗之中。

赵染干、赵兴都不是陇军的嫡系,尤其赵兴,乃是新投之将,莘迩把他俩都派了出去,足可见莘阵当下所面临的压力有多么的大了。

麴球临危不乱,不忧反喜,按剑顾与邴播等人说道:“此我军取胜之时也!”

邴播等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

莘阵,中军。

莘迩精神振作,与唐艾、郭道庆等说道:“我军克胜的时机到了!”

郭道庆因见前阵战事艰苦,已穿上了铠甲,时刻准备参战,闻此言,惊讶说道:“明公,秦虏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我阵的前线岌岌可危,此诚然危机之时也,如何说克胜的时机到了?”

莘迩意态从容,笑指秦兵的西阵,说道:“吕明无智,为破我阵,居然把姚桃阵的多数兵士都给调了出来,於下观姚桃阵,其所余之兵,不过千数。这正是我军先破其阵,继之,再逐其溃兵,进击吕明部,以获全胜之良机也!”传令说道,“劳烦龙骧,即攻姚阵!”

郭道庆“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明公所说的克胜时机,是这个意思。”忧色满面,“唯是龙骧所阵,多为降羌,战力不足,而且仅二千余数,也不比姚阵所留之兵多过太多,万一不能攻破?可该怎么办?”

莘迩对麴球很有信心,笑道:“鸣宗所部,虽多降羌,然鸣宗已得其心矣,卿不见,彼四部降羌之头领,对鸣宗恭谨非常,心服口服么?兼鸣宗帐下,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俱虎狼猛将也,用此虎狼为首,以此服膺之兵,凭鸣宗之能,破姚桃阵必矣!”

……

军令传到了麴球的阵中。

麴球笑与邴播等人,说道:“此即我所说的取胜之时也!”

接下莘迩的军令,麴球率诸将下了望楼,披甲上马。

邴播说道:“何需郎君临阵?郎君千金之躯,且请留於阵中,观末将等破虏阵!”

麴球笑道:“东阵濒险,征虏的将旗岿然不动,是征虏犹临矢石,吾岂可留阵?”

莘迩对麴球有信心,麴球对自己也有信心,对攻破姚桃阵,他有十足的把握。

想到打完这一仗后,歼灭了吕明、姚桃部,剩下的石首部孤军难支,收复陇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蒲茂、孟朗正与鲜卑魏国交战,定西完全可以借此胜利,趁虚而入,再向南安、天水等周边现属蒲秦的诸郡发起进攻,如果顺利的话,不仅可以为定西进一步地开疆拓土,加大战略纵深,并且还能以之对蒲秦形成正式的逼压,在此基础上,步步为营,联手江左的桓蒙荆州军等,也许数年后,攻灭蒲秦,打下关中,拯万民出水火,复华夏衣冠於旧土,就不是自他少年时便有的梦想,将会成为现实了,麴球明亮的眼睛,透出了闪耀的神采。

唤来四个羌部的头领,麴球说道:“秦虏尽起兵马,攻征虏阵,姚桃阵现仅存千人,此其自取败亡也!我以雷霆击之,胜比唾掌之易。我亲率精卒为汝等前斗,候我陷其阵,汝等便领兵跟上。等败了其阵,擒下姚桃,我会上书朝廷,为汝等请功!何如?”

麴球察人心思,洞识如神,且对此四人厚待优抚,以信任付之,并不以他们是降羌而就轻视,这四个羌部的头领早被他收服,齐声应道:“敢不从将军进战!”

麴球遂亲率邴播等本部的数百将士,首先组成进击的阵型,出阵而北,那四个羌部的头领各率本部,列成方阵,从后而进。

……

那面高丈余的红色将旗,跃入到姚桃的眼帘。

姚桃就像是被烈火烧到了似的,大惊说道:“真如我料,麴鸣宗来攻我阵了!”

他部下的将士大多被派出,现只有伏子安等寥寥数将在侧。

姚桃急令伏子安,说道:“速赴前阵,务要挡住麴鸣宗!”

伏子安接令而去。

麴球所部进击如风,当伏子安到前阵时,两军相距已不只有数百步。

伏子安观察到来攻的陇兵虽然总共有两千多人,但驰於最前的只有三四百人,且那面将旗又是招展於最前头,度想之,应是便於他集火攒射,就故技重施,拿出姚桃教他的射死彭利念的招术,组织起阵中的弓弩手,把他们聚集一处,命令他们:“余者不射,只射其旗下之将!”

陇兵到了射程以内,依按他的命令,那百余弓弩手,果是不射别人,只朝陇兵将旗下的那个驰马之将射去。

却是伏子安无有想到,那将迎对箭矢,催马不停,挥槊格挡,竟是没有一箭能够射到他。呼吸间,这将已马近姚阵。但见此将,换取骑弓,挽而射之,箭若流星,飞过姚部的前阵,穿越过伏子安身前的数十弩手,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此箭已中其面门。伏子安应箭而倒。

此将正是麴球。

麴球神射无双,善射者,当然也善於格挡,而且眼神也肯定敏锐。是以,非只那些姚兵的箭矢不能射到他,并在他们射箭的时候,麴球已经看到了躲在彼等其中,鬼鬼祟祟的伏子安。

这支箭去,莫说伏子安没有反应的机会,就是望楼上观战的姚桃,也是完全没有想到。

姚桃骇然说道:“久闻麴鸣宗善射,神射至此乎!”与陪同他的竺法通说道,“伏子安,我部之悍将也,方才应敌,便即身亡,我阵危矣!非我亲至,不能阻战!”危机关头,他倒有胆勇,慌忙奔下望楼,喝令取马,命与左右秦兵,以勇武的姿态,说道,“莘阵受我军两面夹攻,已然将破,只要能把麴鸣宗挡下稍顷,我军就能大胜了!汝等随我赴斗!”

蓦然听到一阵声响。

姚桃往声响来处看去,是他的前阵已被麴球部攻破。

“这、这……。”

从麴球射死伏子安,至此时,只不过才一刻钟而已,前阵怎么就破了?

姚桃瞠目结舌。

只见麴球当先,挡者披靡,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等叱战其侧,所向无前,其本部的数百将士,冲入到姚桃的前阵中,无不以一当十,就好像是一群下山的恶狼,在猛虎的率领下掠食,素来被姚桃颇为自傲以精锐的姚部将士,於此时分,毫无了精锐的模样,宛似群羊而已。

战况之所以会如此急转而下,是因为两个缘故。

一则,姚部留守的兵士不多,伏子安方战即死,又极大地影响到了他们的斗志;二来,麴球所率的本部兵士尽管才三百多人,不说邴播等虎将,只那普通的兵士,能够跟着麴球从襄武杀出,便都是麴球原本部中的精华,人数且不比姚部留守的战士少太多。

故此,姚桃的前阵,一触即溃。

目睹赤色军旗下麴球的英姿,姚桃失魂落魄,一句他正常状态下,绝不会说的话,油然而出:“唐儿竟有神人如此者!”胆气尽消,哪还有迎战的勇气?他的战马刚被牵到,姚桃惊惧之下,连着踩了马镫数次,才上到了马上,改变命令,说道,“去接竺师下楼,汝等从我速退!”

……

姚桃逃走,那被他抛下的姚阵兵士,更是兵败如山倒。

麴球等如同卷席,穿透姚阵,再杀回来,汇合了紧随杀到的四部羌兵,绕至姚阵的最前,散开来,驱赶着溃败的姚阵兵卒,向东而行。

……

秦军东阵,中军。

吕明、季和等在姚阵被破的第一时间,就都看到了。

看到姚部接战即溃的此幕,吕明、季和诸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不可置信。

见那姚部的败兵被赶向本阵,吕明知这场仗,他打输了,痛苦而不甘地令道:“撤军回城!”

进战容易,撤退难。

想那出阵的秦兵还在与莘部兵士交战,如何能够说退就退?撤退的军令一下,登时混乱不堪。

莘迩亲率预备队,加入战局,在攻灭了几股顽抗、试图掩护本军后撤的秦兵后,秦军的大溃败已是成了定局。莘迩部由北向南,麴球部从西向东,数千陇兵争先恐后,追击溃逃的秦兵。

麴球跃马战场,望前边遍野逃窜的秦兵,喜悦不已。

胜面已定,他不欲与部下抢功,就放慢了马速,取下兜鍪,笑与邴播等说道:“秦虏败矣!今晚你我就能还回襄武,饮酒县中了!”

不知从何处来的一支流矢,破空而到,射入到了麴球的脖颈。

麴球低头看了看那箭矢洁白的尾羽,尾羽瞬间被他喷出的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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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蓝天的春日下,麴球仰面栽倒,摔落马下。

第二十五章 僧人抗天子 择官选道智第二十八章 贵非贫人想 京好鼠迹印第四十七章 王后两并立 鲜卑义从成第二十四章 机敏促约成 魏主嘱诸子(下)第五十七章 麴球拒秦众 季和挫爽军(五)第二十六章 鹿为阿瓜得 朝会初交锋第六章 仁心得好报 虎狼互相谋第十七章 巧妇不需米 辛苦治部曲第五十二章 蒲秦占洛阳 江左攻下邳(三)第九章 一让苟将军 求援拓跋部第二章 香火亦没用 子明辛苦了第十九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上)第四十九章 唐艾识孟计 苟雄斩姚国(上)第三十七章 阿瓜国事重 大王已少年第十章 元光非池物 景桓再献策第二十九章 揖谢与用法 养士霸王术第十七章 唐艾出奇谋 李亮三斫营(中)第十章 高充随机变 二让苟将军第十六章 连环虚声势 蒲茂意决矣第五章 秦营献秘密 季和出对策第二十四章 张金老谋算 元光不怕虎第二十七章 千里革人官 万口往朔方第三十六章 练兵军为先 依士治豪强第四章 魏咸万里侯 可呼你字乎第六十七章 兵分主与偏 湖陆送棉衣第五十八章 太后玉趾访 将军恭谨对(下)第九章 被动化主动 两个老实人第五十六章 公非安西望 征虏转身走第三十八章 王令移宋丞 麴球封侯貌第十七章 巧妇不需米 辛苦治部曲第九章 孟朗决蒲疑 魏主攻柔然第三十七章 乞活投蒲茂 计破铁浮屠(上)第十章 高充随机变 二让苟将军第四十一章 拓跋大点兵 贺浑高力雄(中)第六十三章 陇魏不足虑 蒲孟两相得第十九章 入宫知天威 少年渐成人第五十八章 勃野丹心报 千里何人哉第三十章 宋麴逐近利 内史同氾宽第四十二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十)第五十七章 八斗傅夫子 小狡莘阿瓜第三十二章 拓跋意不明 河阴城守弛第九章 被动化主动 两个老实人第五十七章 太后玉趾访 将军恭谨对(中)第四十章 遣使赴江左 姚戎攻关中(下)第二十五章 报与左氏知 金城郎将任第二十二章 图图劫二路 风度有一吏第二十一章 傅乔典书令 云光如妆容第五十三章 檄召成都见 单骑赴营中(上)第三章 莘左感伶仃 肉食一丘貉第七章 遍观诈与虐 唯是取信难第五十九章 天爽征伐时 夏夜花香浓(上)第二十八章 黄荣胆大策 王城起风云(二)第三十六章 张昙上劾书 宋闳辞内史第五十三章 蒲秦占洛阳 江左攻下邳(四)第五十一章 胡兵攻势急 莘迩稳如山第四十三章 王成策取冀 唐艾议攻冉(下)第二十七章 兵分东西路 按剑候氾君第三十一章 举手设录事 反掌覆宋家(上)第十五章 铁弗狡诈徒 拓跋也曾强第三十二章 拓跋意不明 河阴城守弛第八章 翻云真成雨 可敢入都城第二十六章 鹿为阿瓜得 朝会初交锋第二十九章 且失征虏信 鲜少真矛盾第三十六章 练兵军为先 依士治豪强第六十四章 左氏殿中热 神爱挥马鞭第四十二章 父子谋仇报 惊闻坞堡破第三十六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四)第一章 僧诚止募兵 建武督秦州第十六章 豪牧羊马万 应徙多贫困第十九章 臣前与令旨 为子削荆棘第三十五章 未午城已克 武都传捷报(上)第十章 天命岂在暴 唬人好神术第四十一章 拓跋大点兵 贺浑高力雄(中)第四十一章 蒲茂不求歌 显美戏爱婢第十四章 言慰悲惨将 心忧酒泉胡第十七章 巧妇不需米 辛苦治部曲第六十三章 陇魏不足虑 蒲孟两相得第六十七章 兵分主与偏 湖陆送棉衣第五章 勃勃志向远 铁骑漠中来(中)第三十五章 指点天下势 归入治郡策第三十三章 张浑不离朝 龟有上下策第十四章 修史为今鉴 考功利数得第四十二章 父子谋仇报 惊闻坞堡破第十一章 羊馥夜报讯 晨曦入朝去第二十九章 道将大变样 争宠令狐乐第十章 元光非池物 景桓再献策第五十一章 欲破酒泉先 功求袭斛律第十三章 轻骑趁夜东 贫道方外人(上)第二十六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中)第十八章 冉兴国乱频 令狐称尊号第四十二章 王成策取冀 唐艾议攻冉(中)第十八章 冉兴国乱频 令狐称尊号第十四章 权录三府事 备设六部制第六十一章 千金市马骨 公力若不及第四十六章 一战克鄯善 以直报其怨第五十二章 唐艾识孟计 苟雄斩姚国(四)第四十七章 夏夷本一脉 相争在人心第六十九章 江山星星火 殿外风雪急第二十七章 桓蒙有奇骨 反间真雄计第十一章 麴爽怨声对 过往如刺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