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逐客显督威 收胡系霸业

“我正在演兵,不可即离。请功曹、主簿代我出迎。”

黄荣楞了下,没说什么,领命折返。

莘迩直到看完了场上的演练,吩咐骑督将和兰宝掌等继续操练下两队胡骑,方收拾起摊在矮案上的《军令》,与羊馥离开,往去郡府。

莘迩没有掌兵的经验,要想把部曲带好,必须从头做起,由掌握《军令》①开始。

纸上得来终觉浅。《军令》包含的内容多样复杂,只熟读是不行的,所以月余来,凡到军中,他必携带此书,以与军中的各项日常事宜相对照,从而付诸实践上的运用。

比如刚才乞大力问为何不教胡骑用槊,莘迩的回复其实并非本质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在《军令》中说得很清楚。那就是:骑兵部队依照战时不同的作用,被分成了三类,分别名为“战骑”、“陷骑”、“游骑”。战骑主要以轻甲构成,是战斗的主力;陷骑为重甲精锐,是踏营陷阵、战斗胜负的决定力量;游骑是负责侦查、巡逻、牵制的轻骑兵。

朝廷对乞大力等部胡骑的战场定位是游骑,那么自然就不会教他们战骑、陷骑才需要学习的槊战技能。骑督将不屑理他也是出於此因,其部皆乃战骑、陷骑,在军中的地位高於轻骑。

莘迩到得郡府。

功曹史亮和主簿张道将,已把氾丹接入了府中。

正堂台阶下,两人相见。

莘迩戎服,氾丹官服,互相打量稍顷。

氾丹注目,见莘迩年二十余,身材修长,短髭,缣巾褶袴,腰革佩剑,侧悬虎头鞶囊,立态挺拔,不得不承认他“略有”英气,心道:“卖相尚可。”

莘迩细看,见氾丹身量稍矮,面白无须,相貌俊朗,高冠褒衣,腰金囊紫,配玉刚卯,左插宝剑,剑首以玳瑁为饰,贵气四溢,心道:“仪表堂堂。”

两人对揖行礼。

莘迩笑道:“不知氾君驾至,未能远迎,尚请勿罪。”

氾丹板着脸说道:“将军操劳军务,乃心王室,令人敬佩。”

“请入堂内叙话。”

两人入到堂上,坐定。

莘迩半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说了请氾丹来建康的缘由,末了,说道:“此便是主上之令。府君何意?”

“王令昭昭,下官谨遵照行。”

氾丹回答的如此痛快,使莘迩惊讶,心道:“未料小氾不似老杜,竟毫无迟疑。”

却是,氾丹的父亲氾宽久为朝中重臣,谷阴城破日,氾宽是迎降诸臣中的一员,令狐奉称王后,依旧使其居官原职。令狐奉意欲收诸夷为用的政策,氾宽早去信告之了氾丹。因是,氾丹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不像杜亚,朝中无人,消息闭塞,骤闻之下,难免吓了一跳。

“请问府君,约略何时可着手此令,覆命主上?”

氾丹抬眼皮,瞅了眼莘迩,不答反问,说道:“大王以君督我三郡军务,统管此事。我贸然猜度,对於此事,君定已有成策。敢问之,方略为何?以君高见,我该如何着手行事?”

莘迩心道:“这是要探探我的本事么?”

他也没甚良策,苦思多时,唯得一法,准备继当日学习令狐奉的手段,采用“利诱”来约束督下之后,再次盗用令狐奉的旧伎,借鉴他控制泽边五部的办法,采用利诱、分化之权术,希望能够把卢水胡的诸部各个击破。

卢水胡的情况和泽边诸部不同,他自觉此法不太稳当,可除此外,眼下别无它策了。

昨天,他已将自己的此法告诉了杜亚,杜亚倒是赞同此策,昨天走时,说他回去后便用此法行事。

於是,莘迩就又把此法告与氾丹,问道:“君以为我此法何如?”

氾丹听罢,心道:“不过如此!”答道,“君此策上佳,可以按此实行。”见堂外日色渐晚,暮色将至,想道,“族卑名微,智短无谋,幸进之徒,你何来的狗胆戏辱於我?待今晚宴上,且看我如何当着你属吏的面,折辱你个竖子!”想到折辱莘迩的场景,心情愉快,微微一笑,便要唤从坐在侧的田寔去取酒来。

莘迩给他的那两瓶葡萄酒,他没有喝,专等着晚上宴席上拿出,还以颜色与之。

却见莘迩起身,听他说道:“国朝章制,二千石不得离境。今因王令,不得不请君来;王令已毕,我不敢久留府君了。就请府君还郡罢。”行到堂门口,站下等着送他。

氾丹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坐片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莘迩说得客气,而实为逐客。氾丹大怒,甩袖起身,昂首阔步,不理会莘迩的下揖行礼,径从他身边经过,出到堂外,下阶出府。田寔、苏清等从吏小跑追赶。

“功曹,……主簿呢?”刚才到时,见张道将与氾丹有说有笑,很亲密似的,不知何时,却不见了他的影子。找不着他也没要紧,莘迩继续说道:“功曹代我相送吧。”

史亮应诺。

史亮高鼻须髯,是个西域胡人,与莘迩见过的那两个祆教粟特人父子源出一国。西域姓史的,泰半居於建康,因为他们大多经商,家资富有,建康史,於今也是定西国的一个名姓了。

氾丹被气得够呛,出府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目送史亮跟上氾丹等人,莘迩小搔髭须,问羊馥道:“异真,我是不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羊馥答道:“将军受王令,督三郡军事。无威则军令不行。氾府君者,恃族望,高身价,而慢将军,不稍折之,三郡的将士、建康的吏民就都会轻视将军了。将军所为,故当宜也。”

莘迩摇摇头,叹道:“我本是不想这么做的啊。”

可正如羊馥的分析,如果不对氾丹的轻慢作出回应,他的这个“鹰扬将军”、“督三郡军事”,恐怕以后就没法做了,非但如此,“建康太守”料也要做的没滋没味,吏民不服了。

把昨天杜亚“着急回郡”、惹他闲气的话,照搬到氾丹的头上,莘迩稍觉舒畅,提起精神,对羊馥说道:“来,咱俩再商量商量‘抽胡屯牧’的事儿。”

总觉得只用令狐奉的利诱、分化,不好办成此事。此事不仅是令狐奉称王后的第一个国策,亦是莘迩初次独当一面,碰到的头个难题,不想出万全之策,觉都睡不好。

挽着羊馥的胳臂步回座榻,莘迩顾看他的眉眼,想道:“老羊踏实肯干,没有风流傲气,办实务是个好手;可惜谋略不足,在具体的谋划上难以帮我啊。”

深刻体会到了曹操得郭嘉、刘备得诸葛亮时“如龙遇水”、“久旱逢甘霖”的心情。

张道将和氾丹两家,俱是陇地的土著势族,可称世交,张道将的从父张浑现在朝中任官,与氾丹的父亲氾宽又是同僚,故此,张道将和氾丹的关系确实很亲近。

他估摸着晚上莘迩肯定要大宴氾丹,存心在宴上展展风采,所以偷偷跑回家里,换了身新的绢衣,剃面傅粉,选了秀丽的香囊带上,蹬上才从南方传来的跟高木屐,——屐底有两个齿,此鞋类似后世的高跟鞋,后齿高於前者,江左少年以为时尚,传到陇州后,当地的风流士人们不甘落后,亦纷纷穿用。

打扮停当,对镜顾盼多时,自己深觉满意,张道将兴冲冲的回到郡府,不见了氾丹等的车驾,一打听,却是被莘迩赶走了。张道将急赤白脸,当即就要去找莘迩。

黄荣拦下了他,问道:“你找府君作甚?”

“氾君族声清高,世为士范,本人名重陇中,美誉远扬,君上不悬榻以待,已失敬贤之义,怎可更逐氾君?君上有过错,我等作臣属的,须当犯言直谏!我要去谏诤!”

黄荣冷笑说道:“氾府君遣吏通报,言上午可到,君上候他半日,他托辞雨大,驻车半道。他这般慢辱君上,我听说‘主辱臣死’,不见你挺身而出。此时却急起来了?你究竟是君上的臣属,抑是外朝的诚臣?”

视郡为国,视太守为君,此乃前朝之俗,本朝亦然。郡府,因又被称为“郡朝”。

张道将哑然。

此段小小的插曲,在偌大的郡府里,没有生起什么明面上的波澜。

议事到入夜,莘迩留羊馥吃饭,还是没有得出什么万妥的对策。

羊馥饭后辞别,莘迩自回后宅。

迁官之后,依照规制,五品官占田三十顷,可荫衣食客三人,荫佃客二十五户,令狐奉此外又赏给他了一处宅院和一处谷地畜牧,知他没有足够的僮仆、劳力可用,并给了他数十奴婢、五十营户②。

宅、田、谷地俱在谷阴,莘迩只带了四五个奴婢随任,其余的也都在谷阴,不能无人看管,便留了刘壮管理。刘乐、阿丑现下从他在建康郡。

在两人的服侍下,莘迩洗沐罢了,读书到夜半乃眠。

雨水将停;月色蒙蒙,洒落不同的城池。

谷阴王宫。

令狐奉从一个女子的身上爬起,掀帘叫跪侍床边的宦者、宫女把女子架走。

女子软绵绵地撑住身子,下拜谢恩。

她年约十七八,小眼如豆,长得不怎样,身份不低,是令狐邕的王后,家为陇地贵族。

前有赤奴的牛唇千金,现有令狐邕的小眼王后,令狐奉倒也非审美与众不同,如他此等地位,何样的女人不能得到?唯他雄心壮志,所在意的早已脱出了相貌的俗套,看重的是对方的出身。出身越好,他干劲越足。

宦者、宫女扶着快要走不成路的女子出去。

令狐奉龙马精神,没有睡意,就下榻到殿中的大屏风前。

屏风上画了陇州诸郡的地图。

他的视线落在建康郡上。

“我那收胡屯牧的命令,也不知阿瓜干得怎样了?这差事不太好办,惜暂无别的可靠臣子,只有让阿瓜试试。给他两个月吧,如无进展,我就召他回朝,另换他人。”

“收胡屯牧”是他待大展拳脚的头道国策。

陇州境内的胡夷不下数十万,卢水胡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不是部众最多的;牧居在陇中苑川和勇士川的河西鲜卑落近十万;与冉兴邻近之湟河郡的西夷,也有十来万口。卢水胡,只是先试个水;重头戏尚在后头。

试想一下,若是此策能够得以顺利推行,不久的将来,他手下便能多出数十万的胡夷人口,足可成军数万精骑。

此事关系到他将来的霸业,至关重要,任用莘迩来打头阵,是他的无奈之选。

他原本的那些死忠党羽,被令狐邕杀了个精光;现下朝中在位的大臣们,如陈浑、氾宽等辈,见风使舵,并且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陇州的本地土著,与陇州的诸色胡夷酋率往来频繁,“收胡屯牧”深关他们家族本身的利益,令狐奉又无法将此重任交给他们主办。

办此事的最好人选是麴硕,奈何与东秦、冉兴接壤的陇地东南离不开他。

朝臣不能用,麴硕不得用,只有於“从龙功勋”的众人里选,曹斐粗疏,贾珍、傅乔无实才;能用的仅有莘迩。可莘迩没有从政、领兵的经验,经泽边诸事后,令狐奉虽对他一改旧观,觉他亦“稳重多谋”,到底不太放心。

——

①,《军令》:本朝编定的军事法合辑,内容包括军营列队礼节、武器使用管理、宿营和行军纪律、战时纪律、陆军和水军的战斗条令,以及兵败连坐、军事司法官的选拔办法等篇。

②,荫和营户:荫,就是可使被荫的人、户免去赋税徭役。给官员营户为劳动力,是当朝的旧制。

第二十一章 侠风非我愿 人言不为下第二十章 千骑卷云驰 战罢效吴起第二十七章 傅黄春风意 大力急事报第二十六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中)第五十五章 麴球拒秦众 季和挫爽军(三)第五章 武校乡射礼 蒲英起兵乱第五十三章 檄召成都见 单骑赴营中(上)第二十六章 鹿为阿瓜得 朝会初交锋第四十九章 子乔献遗策 魏主东北遁(四)第十八章 府兵除旧弊 可闻京师谣第四十一章 蒲茂不求歌 显美戏爱婢第七章 遍观诈与虐 唯是取信难第三十八章 妃衣不蔽体 苟雄请诛奸第十九章 臣前与令旨 为子削荆棘第二十四章 后宅刀兵动 客舍访客多第八章 季和将其计 宴荔父子议第十章 氾公真大谋 沉渣俱泛起第四十七章 姚谨辞动心 吕明平叛乱(下)第十八章 英雄重英雄 妙策解国忧第十章 高充随机变 二让苟将军第三十章 勃野叱亢泥 割臂为誓约第十八章 冉兴国乱频 令狐称尊号第六十三章 麴侯饮符水 阿恭诚可爱第二十一章 河北看三人 寝宫问二女第十七章 阿蜍仓皇跳 田舍奴骄狂第十章 氾公真大谋 沉渣俱泛起第十八章 唐艾出奇谋 李亮三斫营(下)第五十章 蒲秦占洛阳 江左攻下邳(上)第二十五章 乞勿牵幼弟 还君一公道第四十一章 蒲茂不求歌 显美戏爱婢第五十九章 天爽征伐时 夏夜花香浓(上)第十四章 言慰悲惨将 心忧酒泉胡第十三章 轻骑趁夜东 贫道方外人(上)第十一章 显美鄙虾兵 麴硕报军情第二十三章 喜与乔友壻 宋翩顾家耳第五十八章 勃野丹心报 千里何人哉第二十二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四)第十六章 何用尔结草 计须金刀用第三章 莘左感伶仃 肉食一丘貉第八章 群寓谋前程 录事揣上意第五十一章 唐艾识孟计 苟雄斩姚国(三)第四十三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十一)第四十三章 敦煌名邦也 六人守朝堂第二章 御敌策已备 张韶领兵至(中)第十章 延曹夺槊精 贺兰威名震(四)第五十六章 北掳大获归 曹斐急信来第五十三章 檄召成都见 单骑赴营中(上)第三十二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八)第十六章 何用尔结草 计须金刀用第十六章 豪牧羊马万 应徙多贫困第十八章 府兵除旧弊 可闻京师谣第二十一章 侠风非我愿 人言不为下第十章 氾公真大谋 沉渣俱泛起第一章 晋见四时宫 道过都督府第二十九章 常哥悄然婚 孤塗报急讯第五十五章 陇东督七郡 议与武卫盟第十一章 麴爽怨声对 过往如刺扎第五十六章 麴硕迎将军 完成先王愿第二十一章 处政先择人 孰谓卿无威第五十二章 惭愧享其成 晒书郝郎君第五十二章 无双麴鸣宗 止啼温石兰第五十八章 一语稳士心 校场问高下第二十八章 张公心非石 阿蜍女郎耶第六十章 天爽征伐时 夏夜花香浓(下)第四十九章 蜀攻彭模急 十里陌上停第五十四章 蒲秦占洛阳 江左攻下邳(五)第十六章 何用尔结草 计须金刀用第二十一章 黄荣驳氾议 勃野使拓跋(下)第二十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中)第三十八章 沉醉温柔乡 将军眼乌青第二十七章 千里革人官 万口往朔方第三十七章 张金父子免 长龄伉俪情第九章 一让苟将军 求援拓跋部第三十二章 拓跋意不明 河阴城守弛第十一章 蛇矮心念壮 小小乐不央第十六章 何用尔结草 计须金刀用第六十章 氾宽坐收利 莘迩一言怒第四十一章 王成策取冀 唐艾议攻冉(上)第二十五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上)第五十二章 唐艾识孟计 苟雄斩姚国(四)准备开下一卷,构思一下章节概要,明天更第五十五章 麴球拒秦众 季和挫爽军(三)第二十七章 千里革人官 万口往朔方第四十二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十)第十八章 冉兴国乱频 令狐称尊号第三十三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一)第十七章 阿蜍仓皇跳 田舍奴骄狂第十三章 轻骑趁夜东 贫道方外人(上)第十八章 唐艾出奇谋 李亮三斫营(下)第三十一章 举手设录事 反掌覆宋家(上)第二十六章 朝廷拜征虏 荆州欲伐蜀第二十一章 黄荣驳氾议 勃野使拓跋(下)第十九章 元光秘事发 平罗成关键第三十一章 度牒束僧侣 铁券约鲜卑第四十七章 姚谨辞动心 吕明平叛乱(下)第四十七章 子乔献遗策 魏主东北遁(中)第七章 勃野如秀木 令狐真龙身第四十二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十)第十二章 援手产成就 从兹觉我存第四十三章 痛打落水狗 宋丞中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