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总算有点良心,立刻缩回了手。
“你看着我死也好,至少明白做错事的后果是什么。”我继续说,“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轮回,否则,我很想知道你今后的模样,萨宾娜,我很好奇,你如此热情浓烈,是否也能千年不变。”
“用不着你管。”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张牙舞爪地喝我,“就算再轮回,你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皮老肉烂,一眨眼就是一生。”
“其实那也不错。”我笑笑,向往,“重新生下来,做小孩子,长大,寻找心爱的人,结婚,生孩子,与丈夫亲亲密密,吵架,再和好,慢慢地等孩子长大,在春天里会为一朵花落泪,冬天里会为了下雪而开心,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萨宾娜,你从来不曾感到作为人的乐趣吗?那是因为你野心太大,要求得太多,只是,人心不足往往会得不偿失,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说过?”
“哼。”她哪里听得进去,甩甩头,不以为然。
“天快要亮了。”泽终于开口说话,他走到我面前,“朱姬,难道你也没有话要对我说?”
其实我说每一句话,都在偷偷注意他的表情,如今他站在面前,偏偏又没了声音,半天,勉强笑:“谢谢你,泽,一直以来,你善待我,我欠你太多。”
“还有呢。”他冷冷地,不满意。
“如果有来世,我轮回到你面前,请千万提醒我一声,无论我是否还有记忆,一定会还你的情。”
“你这么相信有来世?”他看我,目光深深,“可是就算有来世又怎么样?你只是一个人,你能帮我什么?”
“至少你可以吸我的血。”我叹,“这一生我欠你太多,如果有来生,你认出我,尽管来取我的命。”
“我们可以走了。”妮达道,“天快亮了,泽,同朱姬告别吧。”
“你们先走。”他淡淡地,看也不看他们,“我的话没有说完,别怕,她被锁住了,纵然我能替她解了锁,也没有地方可以藏得住她,我救不了她的。”
他说的是实话,妮达耸耸肩,看了看天色,还是不敢久留,与亚锐安一同走了。
“你走吧。”我也看天空,曙光将透未透前的混沌,有些不放心,“泽,千里长宴终有别,多看一眼未必是好事。”
他不说话,轻轻走过来,连同柱子一起拥住我。
“唉,泽,唉,泽。”我不住叹气。
“喂,你们亲热够了吗?”萨宾娜奇怪,“天马上就要亮了,再不走,就一块化成死灰鸳鸯啦!”
泽不理她,依旧抱住我,他的面颊冰冷,贴在我脸上,看不到表情。
“泽?”我忽然心中触动,问他:“你为什么不走?你是不是不准备走了?”
“嘘,别说话。”他轻轻地,责怪我,“别说话。”
“泽,你到底要做什么?”恐惧像浸了水,一点点渗上来,漫布全身,“泽,你不要做傻事,我只是一个伙伴。”
“我知道。”他说,依旧抱住我。
“嗳!两位,天快要亮了!”萨宾娜不安,不住看头顶,又看我们,“莫不成你们准备抱在一块死?”
“泽……”我叹。
“朱姬,别说话,也别问我任何问题,我不知道答案。”他说,此刻眼眸一定是苍绿色的,每当他做出决定时便会如此,沉邃得令人忍不住想去安慰。
我的眼泪又快流出来,罢罢罢,也许长久以来我们已不知不觉产生了依赖与亲近感,或者他只是对漫漫孤独的前途绝望,只是人之将死,难得的是,他居然没有走。
东方一片赤红,太阳仍在云堆里,可那些光芒的影子,如无数火苗燃了我一身。我觉到灼灼地痛,没有被泽拥抱住的地方,渐渐浮出泡沫状。
“啊……”模糊地,我听到萨宾娜大声尖叫。
僻西说:“祺祺,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似你这样的女人,尖嘴利舌、情绪化、冲动、不知妥协。我简直是在自讨苦吃。”
说这话时他已经同我吵翻了一月有余,三十七天的冷战生涯,怒气像热疮的毒汁一样终于破肤而出,他恨恨地说:“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能自己亲手掐死你。”
“你来呀。”我嘻嘻笑,手里捏着电话筒,通讯方便就是这点好,随时可以在安全距离里听对方发泄感情。
“你等我。”他没了词,发脾气大力丢下电话,险些震聋我耳朵。
断了线,我仍面上笑吟吟,哈!他输了。
上次吵架时,他明明说过:“以后决不会再给你打电话,如果路上遇到你迎面而来,只会当作是陌生人,还有还有,我会尽快找到新的女朋友,比你美,比你惠,活活气死你这个小女人。”
我就知道这全部是气话,如同我当时反驳他的“辛僻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高不成低不就,找外人国当你中国佬,中国人笑你外国猪,不尴不尬,哪个女孩子会看得上你。”
嘘!这是假话,僻西是金发碧眼的中法混血儿,俊美是不用说,而且自小生长在中国,观念思想上与我毫无代沟,中西结合的美男子,有情调会得玩,只可惜,这话我是决不会在他面前承认的。
“你们和好啦?”莉莉安凑过来,笑嘻嘻,“祺祺,你真厉害,辛僻西那样的人物都逃不过你手心,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来,好好告诉我,让我也学一回。”
“去去去。”我大力拍打她,其实她实际不过是想说傻人有傻福,我戴祺祺根本配不上辛僻西,也对,所有人都在奇怪,我到底有什么出挑厉害,辛僻西居然同如此平凡女子约会了一年半,并且,三番五次地大吵大闹,感情居然愈战愈好。
“你的信。”她没辄,把一叠信封丢在我面前,“后天要休长假了,你准备怎么办?和他一起去欧洲旅行吗?”
“去欧洲旅行?好大的口气,你出钱呢。”我白她一眼,接过来慢慢看,大多都是公事信件,偶尔有一两封贺卡,快要圣诞了,到处是红花绿叶烫金祝福的大图案,我心里欢喜,一封一封慢慢拆开来。
“咦,这是什么。”突然,我发怔,手里捏了一张诡丽的卡片,深黑色的底面上嵌以流利红字,那种鲜血淋淋的红色,看得满目通亮,写的全部是法文。
“什么呀?”莉莉安也过来看,半天后,我们对视双方,全都摸不到头脑。
我苦笑:“我的法语只到音标水平,你呢?”
“我精通英文。”她高傲地抬头,从鼻子里哼出来,“抱歉,法语不是我的专业。”
唉,不知道就不知道,干嘛装清高。我摇头,顺手把卡片塞入皮包。
下班后僻西居然在办公楼下等我,他穿了厚厚的羽绒长大衣,依旧是修长挺拔,靠在大楼花坛处,脸上有一点点碎胡茬子,英俊得叫人动心。
我的心此刻如漫山奔走的鹿,放纵轻盈,不可克制喜悦,于是,故意绕到他身后,嗲声嗲气地说:“先生,你寂寞吗?”
他猛然转身,反手抄住我腰,一举力。
“啊。”我恐怖地大叫,他……他……他……竟然把我颠倒地转了一个身,头下脚上地立起来。
“救命。”我尖声大叫,大衣下摆兜头罩下来,耳旁“叮叮当当”不断有东西掉了一地,是我口袋里的钥匙同硬币,所有的路人停住了脚步,嘻嘻哈哈地向这里笑。
“怕不怕?”他狞笑,“讨饶我就放了你。”
“呸……”我难堪得想哭,这是我工作的办公大楼呢,且又是下班时间,一定有许多同事看到了,不用说,明年的首条年度笑话主角非我戴祺祺莫属。
“跟我说对不起。”僻西仍不肯罢休,他仗着自己一米八五的身材,双手强健有力,紧紧抱住我双腿,“听话,说了我就放你下来。”
“王八蛋……”我怒,双手努力撑在地上,咬着牙,当然不会去求他,幸好今天没穿裙子,可一想到样子实在难看,十足的小丑,还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哟。哭啦。”他向下看,“不知这算不算讨饶?”
“你——放——手——”我用尽全力,大喝,边叫边哭。
“OK。”他看我发狂,这才松了手,我两脚才着地,身体还是蛤蟆状,双手已经抬起来,满手的泥土灰尘,一把往他脸上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