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奴奴的眼睛终究还是康复了,重见光明的这一天阴雨绵绵,竟有了些许秋凉的味道。纱布一层层的解开,李奴奴缓缓睁开眼,一下就看到了光影里的尺带珠丹,纵然他穿了女装、纵然他带了人皮面具已经不是他原来的模样,可李奴奴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心里不禁探究,这眼底的担忧有几分是真的?
裴清华原来是这边模样,和尺带珠丹假扮的裴青衣不太像,身量颀长,着汉袍,儒雅风流,一张瘦长国字脸双眉平俯,眼神温和,看起来倒是个谦谦君子模样。宋雷站在他旁边立刻便显得有些粗鄙,不过五短身材和肥硕的将军肚倒显得亲和力十足,没有丝毫攻击性。
江拉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皮肤微黑,两家酡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清澈明亮,应该是吐蕃人。
“感觉怎样?这头一天,你不能到外面去,要慢慢适应光明,这屋里我让人挂了纱帘挡光,光线暗,你慢慢适应!”宋雷说话的时候,两家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很有喜感,语气倒是温柔,不像个用毒高手,倒像是个和蔼的胖屠夫。
李奴奴微笑着谢过,微微扫视了一圈,便不再去看尺带珠丹,却问起宋袭月。
“袭月这丫头一直吵着来看你,不过终究是未嫁的姑娘,不好总是抛头露面,等你眼睛完全好了,便请你去她的百芳园坐坐!”宋雷说这些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好似不知道自己闺女已经怀孕,如今不但要好好养胎,更是要好好养蛊。
不过,这些事情,李奴奴自然是不知道的,一直到三日后,在百芳园见到宋袭月,才明白,尺带珠丹为了目的使的阴招只怕不比李隆基少。
不过几日不见,宋袭月已经明显的消瘦,原来圆润光滑的脸上颧骨和下颌骨都明显的尖锐起来,一双剪水眸子也失了光彩,两条卧蚕略有松弛的趴在眼下,甚至有了些许的细纹,即使用了香粉也不能遮住。
李奴奴真真的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神采飞扬,动不动就给人下毒的宋袭月吗?
“你这是怎么了?”
宋袭月睫毛抖了抖,闪了一眼李奴奴背后高大的侍女,苦笑一声。
“不过是害喜罢了,你应该知道我有喜了吧?”
李奴奴松了一口气,笑了,怪不得把婚礼定在十日之后呢,之前还在疑惑,裴宋两家联姻,怎么整的这么匆忙,原来这两人……到底是黄花闺女,一想儿女情事便红了脸,低声恭喜。“这是好事!”
宋袭月见她脸红,无所谓的笑笑,忽然拉起她的手,往闺房里走去。
“我娘巴巴的给我赶制了几件嫁衣,我也不知道哪件好,我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帮我出出主意,正好你来了,帮我看看!”
尺带珠丹迟疑了一刻,仍旧踏步跟了上去,却被宋袭月喝住了。
“你进来干吗?我自己的丫鬟都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
李奴奴冲尺带珠丹翻个大白眼,这家伙什么意思,还想跟进人家姑娘家的闺房?!
“你在外面候着!”
尺带珠丹犹豫的望了一眼宋袭月,又担忧的看了看李奴奴,终究还是转身出去了。
待他出去,宋袭月关上房门冷哼一声,低声骂道:“难不成我还敢害人不成?掐着我爹娘的脖子,掐着我的命,我还敢做什么?”又不耐烦的白了一眼李奴奴,冷声道:“也就是你是个傻子,当这是担心你吗?明明是监视!”
对于宋袭月的忽然翻脸,李奴奴心下便有些不快,尺带珠丹是关心自己还是监视自己还用不着别人告诉自己!正待说什么,却又被她打断了。
“不过,我比你更傻!被人下了蛊也浑然不觉,还当人家真心想娶我,其实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李奴奴不解的看着宋袭月,“你是说裴中山?下蛊?”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可自己爹娘难不成还会骗我不成?况且,他们本来也不想让我知道,让我回房,二人偷偷商量!可偏偏我多了个心眼,跑回来听了一耳朵……”宋袭月眼睛微微红了,眼底一片恨色,继续道:“你道我为什么半途跑回去偷听,我竟是怕爹爹看不上裴中山的出身,毕竟他只是裴青衣的侄子,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气!可结果竟听到……”
一滴清泪夹着白色的香粉滑过脸颊,冰冷了她的脸,冰冻了李奴奴的心。
过了半晌,宋袭月终于平静下来,慢慢把那日在爹娘房门外偷听到的故事,一点一点说给李奴奴听。
“这几天,爹娘都忙着筹备婚礼,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不过是想让我后半辈子有个依托,可他们不想想,这个男人当初娶我本就目的不纯,以后我没有半分利用价值了,如何会对我好?”
宋袭月无力的跌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在这个世界上,女子期盼的无非就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可如今她既被骗的失了神有了孕,又被下了蛊,父母的生死还掌握在人家手里……这样的男人她如何嫁?又如何能不嫁?
“这些天我都要憋死了,可这些话我却不能和任何人讲,如今和你说了,心里倒还痛快一些了!”
李奴奴同情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自己的命运不也是这样吗?被人一次一次的利用,利用完了随手一扔,多年以后,自己会在哪里终老?
“也许中山是被逼的……”
这话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