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土坑儿里?
突然想到师父留给她的笔记里,在医部疑难杂症那一部分,讲过一例病案:说是有一户人家,不知从祖上哪代开始,男丁的寿命越来越短,从未活过四十,外嫁女略好些,也过不了半百。
无病无痛,全身无力,自然而亡,若年纪在七八十、六七十,这种死法算得上是寿终正寝,可惜正当壮年。
乡人传言其家祖上罪孽深重,被冤鬼诅咒。可是即便他们迁居别处,数代乐善好施,风评甚好,仍摆脱不了单传短寿的命运,而且,呈愈短趋势。
到了这一代,主人的父亲未至而立就一睡不醒,余弱子寡母,好在其子虽年小却颇为能干,尚能支应门户。
有年大雪闭门,其家主人在门外捡到一名冻昏的老乞丐,舍了一棵百年老参,救回了老乞丐一命。
被救的是位邋遢老道,主人怜他年老体弱,留他住到开春。
老道临走前送他一件背心,让他贴身穿好,又在后院挖了个土坑,让他每天进去躺一个时辰,不可一日中断,自会活到六十。
其人甚疑,复回首,道人已不见。
遂以为仙,信之。遵嘱行事,竟平安活到六十寿终。其子仿之,亦得长寿,自此诅咒破。
师父在其下注释:封绝土感,后继无力,疑为法术,绝其嗣而不染因果。沙土背心、躺土坑乃温法养成,重症可加内服细泥水。
……
难道三皇子也是五行缺土?所以见到土做的东西就有种本能的喜欢?
这也太能扯了吧?
锦言三观又被颠覆了,但师父不会骗她,是不是的。再验证一下。
“……能不能取些新鲜的泥土来?”
她小心地提着要求,那病案很是挑战心理程受能力,她需要先试过有效再讲出来,若无效就免谈。
新鲜的泥土?
众人皆一愣,正说着治病的事呢。要这个做什么?
任昆反应最快:“新鲜的泥土?要皇宫地下的还是外面的?”
宫里的还是外面的?
锦言不懂。哪片土不是来自大地母亲的?
原来宫廷富丽堂皇,处处铺着地砖,金砖银板玉石条的各种材质都有,意即地面硬化工程做得好,若要宫里的泥土,就得撬开地面。才能挖出来。
若是要外面的,就好办了,御花园里随便哪盆花,都是外面运来的,搬几盆过来就够了。
锦言这才知道皇宫不仅不栽树。甚至各种花草都是运进来的,御花园就是个盆栽花草展示会现场,有专门的皇家园圃负责培育花草,按时按月的负责更换……
“先拿栽花的土吧,天明后再从外面取些来……”
真涨长识了!号称御花园居然不栽花种草!
又要了块布,让宫女给缝了个长条的布口袋。
土拿来了。
锦言用手摸抓了两把,嗅了嗅,果然是很新鲜的泥土。带着新土的纷芬。
在内侍的帮助下将土倒进了新缝的袋子中,抬眼见在座的尊贵女性被惊吓得两眼发直,好吧。太后等人一辈子鞋底下没沾过泥,被她这种直接上手抓的豪放吓着了,实属正常。
提着袋子,口都没扎,直接放小正太床边了,“三殿下……”
她刚唤了几声。昏睡中的小孩子自动自发地侧了个身,眼都没睁。伸手就搂住了土袋子,象得了宝贝似的贴上去连蹭带拱。
有门!
锦言心中一喜。只听身边有人哇的一声哭开了,德妃花容带雨:“侯夫人,闰哥儿……可是入土为安?”
啊?!
你脑洞开大了吧?这想象力!
怎么能想到入土为安?亲土是人的本性啊!得亏她没说挖个坑把人放坑里,如果那样估计她得先躺坑里了。
“不是,德妃娘娘莫慌……麻烦太医令从现在起,每隔半个时辰试试三殿下的脉相……”
不过,未必会有那么快效果的,“再取此土来,后背也放上一个。”
若真有好转,天亮后也让小正太穿个沙土背心,不过他那幅小身板,估计要被压趴下了,最好是直接挖坑儿躺进去……
锦言知道这话可不敢说,再论亲戚,还是君臣有别啊。
……
太医令一脸见鬼的表情,“有效!”
这也太打击人了!
每回碰上侯夫人都出神鬼之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出自杏林世家,累几代官居太医令,医术也是拿得出手的,非必死之症皆能妙手回春!怎么到侯夫人这里就……
上回不及她家仆妇的一把盐糖,这回!更过份!不如一堆土!
自本朝皇室出现此病症已来,多少太医死在这上面?多少人呕心沥血苦求良方!别人姑且不说,就他一族,因此丧命的超过一掌之数!远的不说,他的亲伯父就是因救治先帝大皇子不利,被问斩的!
先大皇子没别的病症,就是得了皇族必患之症,无医可治,先皇心知肚明,还是迁怒于太医,以泄怒火。事后又将他的父亲濯升为太医令,其中不乏安抚补偿之意。
因为这该死的病症,他的父祖或命结与此,或抱憾而亡,结果,濒死的三皇子正在好转,答案就是一堆土!
不是灵丹妙药,不是珍稀药材,就是一堆土!
而且,这土还不是素常入药的,不是草木霜不是丹土不是炭,就是无论哪里都有的踩在脚底下的土!
老天!有这样玩人的嘛!
“敢问侯夫人,是何医理?”
太医令心中激荡,老泪纵横——
不管三皇子最终是否能活下来,至少。这是他所知的患此病后的,第一次有效果的治疗。
“不清楚。”
锦言老老实实地回答,医理什么呢,真不知道啊,这算不算是某种元素缺乏症?身体里面缺泥土?
解释不清。
“侯夫人……”
别伤心别激动!你哭什么呀。不是不告诉你,是我真不知道!
“不是我藏私,而是,此法与医理的关系,我亦不知。”
好奇宝宝不止一个太医令,太后也瞪着眼睛在听呢。
“只是小时候不知在哪里听过一个故事。似有相同处……”
锦言把那个医案讲完,省略了师父的批注未说,“我看三殿下特别喜爱这些泥制之物,就想仿照此法试一试,只是弄些新土来。若有效果最好不过,若是……亦对身体无损益。没想到三殿下福泽深厚,目前看,有益而无害……”
“……待天明后去宫外取些土来,试试不同的土可有效果上的区别,三殿下久病体弱,除此外,饮食上的温补也得注意。越平常的食材越好。”
太医令频点头,说得是!
身边又有人哭开了,还是德妃。
刚才是哇的大哭。现在是抽抽噎噎的小哭,又怎么了!喜及而泣不是这样的吧?
“呜呜,都怪我……只想着闰哥儿体弱,一小就拘着,从未到御花园,他多次说了喜欢表嫂送的泥哨子。我竟当他小孩子心性……若是早知晓了是这个,闰哥儿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她是在自责。
太后出言安慰:“……不是你的错。他生来体弱,看护着紧本是常情。他到哀家那儿,哀家也怕他磕了碰了……”
皇后也安慰:“好妹妹,别哭了,我们都知道你是最疼闰哥儿的……”
德妃在安慰之下慢慢收了声,止了眼泪,“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这份工作真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
顶着熬夜略显苍黄的脸,好声好气地宽慰着德妃,而德妃此时的哭泣,不知为何,锦言就是觉得她有三分自责七分做戏。
这几个陪床熬夜的女人,太后是皇祖母亲孙子;德妃是亲娘亲儿子;长公主是亲姑妈亲侄子兼有陪她之意,任昆是陪她来的,她就不用说了,皇上不召,哪会来这里?
唯有皇后,这个做正室嫡母的,说句不好听的,三皇子是死是活,与她不但半毛钱关系没有,还弊大于利,中宫现在无子,皇后以前生过俩儿子,都得了类似的病症夭折了……
三皇子活过来,将来当太子做皇帝,母以子贵的是德妃,不是她。
她守在这里,替自己男人守着他与别的女人生的儿子,还要强打笑颜安慰德妃的装腔做势——
连锦言都能看出,德妃后边的这通自责痛哭掺了其他的意思,是推诿责任?
她这是怕皇上责怪?
三皇子是她的儿子,自小由她亲自抚养,三皇子的异样她应该察觉关注,结果她只当是小孩子话没当真,所以,儿子差点死掉了。
有必要这样吗?这种避祸反应也忒令人吃惊了!
……任昆拉了拉锦言的袖子,“皇外祖母,言儿手上有土,我带她下去清洗一番。”
两人转到侧厅,宫女端来温水。
“……我来。”
任昆挥退了上来服侍的宫女,将锦言的手放在金盆中,仔细清洗着每一根手指,神态温柔。
面对宫女内侍诧异的眼神,锦言的嘴角忽然就翘了起来,低声道,“嗳,你的形象……”
这男人,越来越不避讳场合了!洗手无所谓,脚都洗过……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榴园内室。
“本侯给自己夫人洗手,有何妨碍?”
任昆淡笑。
“是金的盆洗手……”
三皇子岂不是天天在金盆洗手?
嗯……轻哼了声,这丫头,想什么呢!
任昆低了头用轻柔的丝巾裹了她的两手,一点点擦干,“言儿,”他的额头几乎抵到她的额头上,发丝拂到脸上痒痒的,声音低缓到只锦言一人能听到,“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
锦言屏息。
他却不说了,只是慢条斯理如珍似宝地擦干她的每一根手指,锦言盯着他眼睛,任昆的眼眸乌漆漆地深不见底,泛着黑色的温柔波浪,锦言瞬间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不会让你受那样的委屈,不会有别的女人别的孩子。”
他怎么知道,她刚才的情绪?
+++++++++
ps:话说,多年前十则看到那个穿土背心制好病的故事,就念念不忘,今天终于在这里派上用场了,哈哈,大笑三声!不要问我真假噢,没有考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