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静坐在庭院内闭目沉思,如今秦人仍旧将他晾在一边,不给他谈判的机会,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韩暮心急如焚,经过巧妙的语言诱导和套问,他大致知道秦人是从东西两个方向正在侵扰大晋。
东边的到也罢了,桓温数万大军驻守东部广陵,徐州府亦有一万五千守军,总不至于吃大亏;然而西线实在叫他揪心;秦人只要突破淮南郡便直逼合淝县和自己辛苦建立的老窝巢湖城了,虽则从兵力上来说秦人少于晋兵和北府军的总和,但是北府军新建,两万人都是没有叫唤过的小童子鸡,从不知大型会战为何物,万一和秦兵正面接触,吃亏是难免的。
也不能指望合淝县那五千废物兵,邓句容手下能有好兵那才怪了。
“大哥不会这么干的。”韩暮自言自语的说道。
“怎么了?”走到他身边的张彤云关切的问道,“韩暮你一上午自言自语半天,我和菱儿都很担心呢。”
韩暮抬眼看到张彤云,抱歉的笑了笑,拍拍大腿道:“来坐坐,让我抱抱你,菱儿呢?”
张彤云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坐在他的大腿上,道:“菱儿出门打探消息去了,他可没你目标这么大,换了一身男装大摇大摆走出府去,还没人认出她。”
韩暮将鼻端凑在张彤云雪白的脖颈处,嗅着她如兰似馨的体香轻轻道:“小彤彤,我问你个问题。”
张彤云轻轻搂住他的头道:“问吧,这可是你第一次认真的要问我问题呢。”
韩暮微笑道:“我只是不愿意用这些事来烦你们,这些事都是男人应该要做的,你们就应该被宠着爱着,哪能为男人的事愁眉不展呢?愁成老太婆可不得了。”
张彤云嗤的一笑,点了他的额头道:“你莫忘了,没认识你之前,彤云可是素以才智画技著称呢,自从跟了你,人都变懒了。”
韩暮笑了笑道:“那现在你就帮我考虑考虑,以你的判断,目前这种情形下,我该如何呢?在这里是办不成事了,但是家里现在恐怕打的一锅粥了;秦人西路军由大将邓羌率领,现在恐怕到了巢湖城下了,我们该怎么办?北府军可都是新兵啊,万一袁大哥一冲动拉了上去硬拼,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韩暮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张彤云从未见过韩暮有这么烦恼的时候,这件事已经成为韩暮最为头痛的事了。
“我想,袁大哥不会硬来,他虽然不是军队出身,但是他跟随你也多年了,他一定知道你的一贯主张,绝对不会硬拼;再说了,谢世伯难道会不管这事么?还有军中那么多的将领,有几个很有主见,战前必会开会商议。”
韩暮默默点头道:“也对,我都糊涂了。”
张彤云柔声道:“韩暮你负担太重了,这样会影响你的判断力呢。”
韩暮叹息道:“我如何能不乱,知道吗,巢湖城如果有什么差池,北府新军如果出什么篓子,我也就彻底完蛋了。”
张彤云不悦的道:“那我们呢?韫姐,菱儿,玉姐,如眉,我们这些人呢?不是还有我们么?”
韩暮拿起张彤云的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道:“打你个混蛋小子,乱说话,惹的小彤彤误解,我的意思是说,灰溜溜的退隐山林和风光的激流勇退是两码事,我失败了自然可以和你们携手笑傲山野,但是我的仇未报,菱儿全家被灭族的仇未报,这算什么?我能心安啊?再说,大晋如今风雨飘摇,秦人如狼似虎,难道我们便能无视这一切么?”
张彤云道:“当然不能。”
“所以,我才着急,以前的我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过日子,现在我还能吗?全家老少,全北府军,全巢湖城都盯着我呢,我能不上心么?我最恨不负责任之人,难道我要变成自己所憎恶的那种人吗?”韩暮坚定的道:“不能,我不能。”
张彤云轻抚他涨红的脸,俯下小嘴亲了他一口,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韩暮吁了口长气道:“现在我被困在这里,怎么办?我该如何摆脱这困局?”
张彤云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忽然道:“走!离开这里。”
韩暮诧异的看着她,眼中光芒忽起,但瞬间便黯淡下去,颓然道:“这个问题我想过多次,可是如何走得脱呢?使节团五百多人,难道丢下他们不管?”
“又不是真走,大张旗鼓的开拔走人,以退为进,看看他们的反应,如果真的不管,我们就真走,如果他们要阻拦,我们就提出谈判,不谈判就摆出一副死拼到底的样子,大不了便血洒长安,难不成要困在这里当一辈子人质不成?”张彤云小声但坚定的道。
韩暮脸色阴晴不定,张彤云这计策可谓是一剂猛药,要么便立竿见影,要么便玉石俱焚;虽然自己有信心和谢玄苏红菱张彤云几人突破重围,但是那五百北府军可就要客死他乡了,然而张彤云最后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万一秦人一辈子将他圈养在秦都,那活着和死了还有何区别。
韩暮平息一下心情,细细考虑其中的得失,走是一定要走的,但是是按照张彤这个办法以退为进,还是用其他的办法,尚需斟酌,他决定等苏红菱回来之后把谢玄也叫来在做最后的商议。
……
宁远城已成一片火海,这座自商周时期便矗立在江北平原上的一座古老的小城,今日罹遭了最大的浩劫。
慕容垂下达了屠城命令,从午时开始直到未时将末,整座城被来回血洗数遍,不管男女,无论老幼,也不管你家私巨万,抑或是乞讨街头,在鲜卑人的弯刀下待遇都是一样的,那便是乱刀砍下,身首异处。
城中财物被洗劫一空,尽管慕容垂下令不许带那些沉重的铜钱,名贵的器物,因为他们需要轻装突进,前往下一个目标;但还是有很多士兵怀里腰里缠的鼓鼓囊囊,甚至有人还抱着珍贵的楠木桌椅;慕容垂大皱眉头,命小野望狠狠的给了这些蠢货一顿鞭子,这些士兵才恋恋不舍的丢下财物,他们也知道这些东西实在带不走。
于是他们便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宣泄他们的疯狂,他们开始大肆奸.淫.女子,开始纵火,开始将名贵的器皿打碎,砸烂,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近两个时辰的疯狂肆虐之后,当慕容垂下令撤出宁远县城之时,城中早已无半个活人,几乎所有的房屋都着了火,火苗烧的满地的尸体‘吱吱’的冒着油,偶尔有死尸被烧的痉挛忽然坐起,然后又颓然倒下,化作飞灰。
两个时辰内,城中军民三万四千余人被屠三万,还有四千人侥幸逃脱,一路逃往徐州府报信;房舍全部被焚毁,美轮美奂的庭院阁楼,坚固的城墙,喧闹的街市,都在大火之后坍塌,变成一片废墟,数万人的骨灰和土木草灰混合在一起,风吹过扬起漫天的尸粉。
一座美丽的城市从此消失在大晋版图上,直到后世几千年时间也再未被重建起来。
而慕容垂带着他的近万虎狼,一路唿哨向北,又奔往下一个目标,江北平原的百姓们,他们的苦难还未结束。
……
‘啪’的一声,一封书信被摔在地上,接着便是嘶哑的怒吼声:“什么?叫我退守巢湖城?简直是屁话,我身为大晋将领,守护合淝城是我的职责,这帮土包子兵居然不来支援,与我里应外合击溃秦兵,还劝我放弃合淝城,简直是放屁。”
邓句容怒吼着将书信丢在地上,一边脸色煞白的周福顺赶忙捡起书信看了一遍,颤抖着声音道:“邓将军,他们不肯来相助,朝廷又无外援,我们这一万兵能守得住吗?”
邓句容怒吼道:“我合淝城城坚池深,据城而守有何难处?城中尚有一万多百姓,他们每人发一杆长枪,每人给一副弓箭便都是兵,怕他何来?我绝不退让半步。”
邓句容心中恼怒之极,他不愿意离开合淝城,这里他辛苦了几年创下了大批的田产房舍,还有大批的钱财,城中最为富丽豪华的五层院落便是他的府第,里边养着数十位娇滴滴的女子,他舍不得这里,要他离开这里,便等于是将这些全部舍弃,这叫他如何肯听。
更何况他们要去的是巢湖城,那是谁的地方,那是令他蒙羞,让他和畜生宣.淫的韩暮的地盘,自己去了那里,自找羞辱么?
一边送信的一名北府军队正面色平静道:“信已送到,邓将军同不同意,小人无权过问,我家副帅说了,城中全是老弱,若是大人不愿退守巢湖城,可开城让这些老弱妇孺逃离,以防城破酿下惨祸。”
“不许,统统不许!所有的人都要参加守城,一个也别想走。”邓句容歇斯底里的大吼,转头朝副将道:“马上派兵将百姓集合编入行伍,每人发上兵器,参加守城。”
那副将踯躅不去,面有难色;邓句容吼道:“怎么?难道你要抗命么?”
那副将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只是……将军,我们正规士兵的兵器都不足,一万士兵只有半数持有刀枪弓箭,其他的都拿着木棍铁尺,我们哪来的兵器发下去啊。”
邓句容猛然惊醒,面如死灰,自己这几年将朝廷运来的兵器盔甲全部贪污贩卖给了秦人,如今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报应啊!这是报应啊。”邓句容心里自语道。
“将军速做决定,军情紧急,小的还要回去复命。”那送信的队正催促道。
邓句容颓然坐到椅子上,半晌挥手道:“打开城门,青壮年一个不许走,老弱妇孺尽数赶出城去,没有兵器便是拿石头砸,拿木棍轮,也要给我守住合淝城。”
副将应诺,转身出门安排去了;送信的队正抱拳告辞,邓句容忽道:“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队正转身回话:“小人火字军火二营队正牛小三。”
邓句容失笑道:“你们这帮泥腿子,在等着看我笑话是吧,回去告诉你们那个狗屁副帅,叫他睁大眼睛看好了,看老子怎么打败秦军,叫他等着看吧;还告诉他,此事我会马上奏报朝廷,你们贪生怕死不敢和秦人决战,我要请大司马将尔等这帮泥腿子统统军法从事。”
牛小三静静等他说完抱拳道:“将军可还有其他的话要小的转达?”
邓句容盯着牛小三半晌,那牛小三夷然不惧和他对视,半晌邓句容移开目光一挥手道:“滚吧!”
牛小三快步出了县衙,翻身上马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