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力量大,几万人的辛苦劳作卓有成效,几日后芜湖城中渐渐变得整洁起来,倒塌后的土泥被清理出城,城中的大街小巷被清理一空,倒塌的树木和房梁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空地上备用,细小的枯枝被堆积在一角当做引火之物。
城北码头上的空地作为临时的居住场所,韩暮命人在空地上扎下大营,让两万士兵看守着两万俘虏居住,边上一些零星的帐篷里住着赶来帮忙重建的百姓们。
韩暮下达命令:凡老老实实参加重建的俘虏,重建结束后将获得自由身份,只要不参加桓温的军队,干什么都成,愿意留下来参加北府军的,在检验合格后将被吸纳进北府军中,享受同等待遇,并不受歧视;不愿意参军的可自归故里,北府军奉送路上干粮,有愿意在芜湖城或者巢湖城两地定居的,将分配田亩,按照本地百姓的标准缴纳税粮即可。
同时韩暮还贴出告示:原芜湖城中居民,家园被毁,愿意重新回来居住的,免各项税收劳役一年,并在原有的田亩上分田五亩;参加建设的百姓将免费入住新居,不参加建设的,入住新居需缴纳新居建设的钱银,可分三年还清。
这两项措施极大的调动了百姓们和俘虏们的积极性,原本哀叹家园被毁前途无望的百姓均纷纷赶回来参加建设,已经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的俘虏们,听到可以恢复自由身的消息,立马精神抖擞起来,干起活来分外的卖力;很多人都已经打定主意参加北府军这只名声显赫的军队,这些人都是老兵油子,除了当兵他们啥都不会,若是回归故里,恐怕都会饿死;另有一部分人决定留下来过安定的日子,当一名普通百姓了此一生。
韩暮对这两项措施起到的积极作用很是满意,看着满城劳碌的身影,不禁感叹:普通人的要求是何其的简单,连自由的生活这项基本的权利都能让他们欣喜若狂,可见蛮荒社会文明之低下,人权之鄙薄。
……
六月二十一日,王献之的运粮队伍终于到达,随军而来的除了五十万石粮食之外,还有五千被缴了械的禁卫军。
高衡在离芜湖城南六百里的宣城境内迎接到了这只队伍,几乎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和王献之里应外合,瞬间发难,将领军的几位禁卫军制服,逼迫他们下令停止抵抗。
为了不惹人耳目,全队打上晋军的旗号,从南方兜了个大圈子这才有惊无险的赶到芜湖县。
韩暮和王献之见面,自然一番唏嘘感叹,两人自去年新年在建康城中呆了几天,到如今相见已经一年半有余了。
五十万石粮食留下十万石囤积在芜湖城中,剩下的四十万全部用大船送往巢湖城粮仓存储起来,韩暮留下谢玄和高衡在芜湖城建造驻守自己则带着王献之随船北上一起回到巢湖城中,王献之父女久未相见,自然是要见上一面。
江面开阔,江水滔滔,兵船的甲板上,一柄遮阳大伞树立起来,翁婿二人坐在伞下便欣赏美景便聊天,王献之心情极为高兴,言谈中透出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显然他对韩暮现在的成就很是满意。
“韩暮啊,想当年你在吴兴之时,何曾想到会有今日,简直跟做梦一般。”
“是啊,太守大人当年力荐我入仕,我还不肯呢,那时您可是气煞了啊。”韩暮笑道。
“是啊,但是我想若不是桓温指使宋云害了你父,恐怕你还不会下定决心要入仕,若果没有那件事,或许你还在吴兴当一名生活富足的公子爷,那和今日之情形可是千差万别,毫无联系了。”王献之叹道。
“太守大人说的很对,人生的美妙诱人之处便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你会在哪里,你是穷,是富,是贵,是贱;此事放之天下所有人皆准,譬如尊贵如当今圣上,他也不知道会被老贼囚禁在深宫,仅居一室,食一餐,仆从也只有那位姓黄的公公;人生境遇之奇,实在是难以预料。”韩暮亦感叹唏嘘。
王献之笑着看了韩暮一眼道:“照贤侄这么说来,人生的奋斗岂非无用?譬如桓温,富贵一生,恐怕他也想不到他的儿子,弟弟全部死于你手,甚至马上连他的脑袋也会被你割下来,如此一来,他早年的奋斗岂非毫无意义了么?”
韩暮心道:“太守还是老样子,喜欢和人辩论。”当下笑道:“太守大人误会晚辈意思了,天下人蝇营狗苟来来往往,或为温饱,或为金钱,或为美色,或为权利,凡此种种皆可称为唯利是图,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如此;但是人们追求这些东西的深层次的目的我觉得只有一个。”
王献之眼睛一亮道:“是什么?”
韩暮微笑道:“他们都在寻找一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办法,正因为命运的不可知,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未来变得更清晰更加容易掌握;有人捞钱为了什么?为了老来有一笔丰厚的钱财终老,不至于颠沛流离贫苦不堪;有人谋权为了什么?便是为了掌握生杀大权,不至命丧他人之手,说到底都是在寻找掌握命运的方法而已。”
王献之抚掌大笑道:“见解独到,颇有道理,听起来确实如此,然则桓温之辈显然是没有找到掌握命运的办法,他的命运似乎掌握在你的手中呢。”
韩暮哈哈笑道:“非也非也,他的命运其实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他有今日是他自己一手造就,如果他不是独断专行,不去篡权谋国,不去滥杀无辜怎会有今日?”
王献之呵呵笑道:“这个更有道理了,只是不知你我的命运会是如何?”
韩暮微笑道:“未知不可怕,还是那句话,正因命运的未知,生命才精彩绝伦,每一段生活都是人生中难忘的经历,未曾经验,难言精彩。”
两人相视大笑,均心有戚戚。
话题不知不觉中转移到别处,王献之问起谢安的境况,韩暮将在京城所历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王献之听得忽喜忽忧,韩暮虽说的平淡,但其中的惊心动魄之处王献之想也能想的到。
“谢公和王公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若非是你,还真没有人能救得出来他们,更为难得的是在那么艰险的情况下,你居然还能将王珣郗超这两个桓温的左膀右臂统统铲除,简直是神人也。”王献之咂舌赞道。
“哈哈哈,都是机缘巧合,我只是一个凡人,神人之说可是不敢当;那王珣好好的非要挖谢公的密室,谢公也是无意间将火油储藏在那处密室中,他自己都忘记了有那么一处地方还有火油,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该得桓温不得人心,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帮我们剪除了他的左膀,至于郗超,也是天意使然;若不是小杰经营的情报网出了差错,我们怎么能见到他?偌大一个京城,数万兵马追捕之下我上哪里找他去?还是天意使然,只不顾因此而让一位女子为我而香消玉殒,叫我时时不能心安。”
韩暮说到这里神情有些肃然,十五妹之死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疤,每一提及,想起来都隐隐作痛。
“天意使然,韩暮你不必太过自责了。”王太守反过来用韩暮的话来劝解韩暮了。
“玉润最近如何?一年多没见怪想她的。”
“她一切尚好,对了,您这次来便不要会吴兴去了,留在我这里,我有很多的事情无法料理,须得有人帮我,另外不久我将举行婚礼,到时候作为泰山大人,您总不会不在场吧。”
王献之笑骂道:“你这混小子,我王家贵女跟着你两年多,你到今天才想起来给她们名分啊?哎!说起来真是惭愧,玉儿自从她的母亲离开之后生活中便缺少了很多东西,身体也患上了隐疾,我身为她的父亲,给予她的关爱并不多;若不是遇到你,恐她能否活到今日都未可知;需知昔日有游方郎中告诉我,她的身体很弱,也许只能到十八九岁,但自从跟随你之后,她的身体渐渐康复,这还要多感谢你呀。”
韩暮笑道:“岳父大人何须如此,你当小婿听不出来反话么?小婿蒙您老不弃,同意将爱女许配与我,当年的誓言犹在耳边,我曾向您保证,若不能让天下人闭上嘲笑之口便不配娶玉润过门,时值今日,难道我还不够格么?”
王献之笑道:“自然够格,你乃是我东床佳婿,谢公王公看上的人,我王献之的眼光也差不到哪去,你这块美玉最先还是老夫发现的呢,那二人叨了我的光呢。”
韩暮被他赞的老脸一红,道:“那么您是答应留下来帮我了?”
王献之将手指轻叩案几半晌方正色道:“这里有个选择,一是我留下来帮你处理内政,此事人人可做,你能将北府军治理的井井有条说明你手下有这等人才;二是我回归吴兴,联络各临海、晋安、会稽、东阳各郡在你需要之时竖起拥戴大旗,并暗地筹措粮饷助力一臂之力;这两条你择其一,只要你决定了,我必会同意。”
韩暮睁大眼睛猛然跳起身来道:“岳父能联络到以上各郡助我,那我北府军将会如虎添翼,我现在最缺的便是钱粮,北府军上下,巢湖城、芜湖城两地军民近三十万都张着嘴要吃饭,合淝县、芜湖县都为兵或所毁,重建钱粮拮据之极,若能得岳父相助,此事便不难了,岳父,韩暮给您磕头感谢。”
说罢跪倒在地便给王献之行大礼,王献之赶紧将他拉起来,点着他鼻子笑着斥责道:“我家玉润许配与你也没见你给我磕头,倒是一提起这事,你倒是马上磕头了,你呀你呀,快走上桓温的老路了。”
韩暮笑道:“以前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几十万人跟着我吃饭,我这头是代表几十万军名向你磕的,可不是我个人;至于翁婿之礼嘛,待到成亲那日,您老要我磕几个我便磕几个。”
王献之哈哈笑道:“几十万人的大礼我可受不起,没得折了我的寿命,以上诸郡我已联系好,他们均不忿桓温之行,只要你高举‘清君侧’大旗,他们必然会随我助你。”
韩暮喜不自禁,看着王献之那张清俊的老脸,恨不能冲上去吧嗒两口,亲他个满脸口水了。
两人谈谈说说,一路北行,濡须河两岸风景如画,进入巢湖后更是垂柳满堤,水鸟翱翔,蓝天碧水间一座巍峨城市耸立,真是一片大好秀丽的河山,两人心情都很高兴,这一路上翁婿二人谈天说地,气氛热烈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