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霁雯已经下了决心,此时看向远簪,语气笃定而冷静:“造反弑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宫的防备不会是一击即破,嘉贵妃此举不过只是垂死挣扎、临死一搏而已——你带着产婆赶紧去应亭轩救人,惇嫔若安然产下龙嗣,你居头功,不必再担心日后没有出路。”
远簪闻言心底重重一荡。
也许是别无选择,也许是冯霁雯眼镇定的神色给了她希望,几乎是瞬间,她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冯霁雯恐应亭轩那两名助产的婆子从妨碍,便又安排了小茶小仙一同前往。
两位丫鬟不愿跟主子分开,但却也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
临走前,小仙红着眼睛凝声对秦顾道:“秦大哥,求您一定要护得夫人周全……一定!”
秦顾看她一眼,郑重地点下头来。
“这是我分内之事,你……你们也要当心。”
小茶一把扶过几乎已是吓得魂不守舍的产婆,一行人不敢耽搁地往应亭轩赶去。
冯霁雯带着秦顾一路直奔养心殿的方向。
走到一半,听得前方传来嘈杂喧闹的脚步声。
大批侍卫与太监朝着他们的方向涌了过来。
秦顾连忙护着冯霁雯躲至一侧。
侍卫们神色肃然,脚步匆忙。他们显然是有目的性地朝着某处赶去,故而并未有刻意留意冯霁雯。
有太监焦急的声音在不停地奔走相告着,然人多且杂,冯霁雯无法听清,情急之下唯有拦下了一名太监询问:“出什么事了?”
太监自然不认得她,但却认得她身的一品命妇服,着急又恭谨地答道:“回夫人,阿哥所里走水了!火势急得很!奴才们都急忙赶着去通知各处去灭火呢!”
冯霁雯脸色一白。
阿哥所里走水?
眼下这太监的反应显然是养心殿暂时还未出事,可正因如此,阿哥所走水分明是分散众人注意、转移各宫护卫的计谋!
如此可想而知,接下来养心殿若是突然受袭,能在第一时间内被调动的侍卫和禁军必定锐减……
可即便冯霁雯清楚这一点,然此时阿哥所走水,必然也是情势危急,断然没有阻挠各处前去救火的道理。
她只能对小太监说道:“你且赶去侍卫处,告知今夜当值的领侍卫内大臣,立即带领所有侍卫亲军前往养心殿护驾,另外即刻派侍卫出宫前往八旗京畿驻军处和绿营搬救兵前来救驾!刻不容缓!有人要密谋刺杀圣驾!”
小太监闻言吓得腿脚一软,却又不敢尽信。
或者说根本不信。
白莲教已经被清剿干净,这些时日大内防卫又重新经过了严密的调整和加强,于敏青大人在圣面前夸下海口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可能会有人能进宫刺驾?!
“夫人,大肆宣扬这等谣言,可是大罪啊……”他颤抖着说着要退下去。
冯霁雯心急如焚,在秦顾再次将人拦下之时,顾不得许多,将自己的牌子递了过去:“此事绝非谣传!景仁宫已破,阿哥所走水亦是声东击西之策!耽误了救驾,你即便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持我的牌子去侍卫处,事后证实若是谣传而有人追究的话,自有我来担着——快去,越快越好!”
太监颤巍巍地将牌子接过,仍看不出信是不信,但受了惊吓倒是真真切切的。
他唯有提着发颤的双腿朝着侍卫处奔去。
四下张罗着救火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片混乱,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了冯霁雯的衣角。
全身紧绷的冯霁雯回过头去,却见是一高一矮两名太监站在她身后,方才拉她衣角较矮些的那位帽檐压得极低,站在她的身旁,此刻正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和夫人,是我。”
冯霁雯听出了他的声音,蓦然松了口气。
“十五爷没事……”
扮作小太监的永琰点了点头,一面掩人耳目地跟在冯霁雯身侧往前走,一面说道:“和大人早料到近来景仁宫会有动作,要我小心提防。今日阿哥所刚有动静,刘山察觉到了,我扮作太监避开他们,先一步逃了出来。”
刘山说得是他身边跟着的太监。
秦顾从他的脚步与气息间便已经断定此人乃是不可多见的高手。
这应当是前些日子大爷托伊江阿少爷找的那个人了。
原来是送到了十五阿哥身边做护卫。
“阿哥没事好。”冯霁雯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和珅早早连十五阿哥都交待妥当了,想必他的准备也不会少。
如她方才给远簪吃的那一记定心丸一样——弑君造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景仁宫自认为的孤注一掷,奋力一搏,或许反过来只是了他们的一招请君入瓮也未可知。
毕竟那道未经公开的圣旨是她亲自送去景仁宫激怒的嘉贵妃,虽说她未曾敢大胆地猜测过嘉贵妃最后的一手会是逼宫造反,但她相信和珅绝对有着自己的判断和安排……
冯霁雯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疾步而走的永琰。
他低着头,还有些孩子特有的紧张不安,但好像并不胆怯,更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之色。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身受了伤,饥寒交迫,虽然也知道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控制情绪并不得当,处处仍显得养尊处优,目无人。
但一步步走下来,她将这个小阿哥的改变都一点点看在眼。
他开始变得沉敛、有目的性、且日益坚定而又坚韧。
而难得的是,他心始终装着初衷和感恩——在那日在养心殿,他明知赢得机会已经渺茫,却仍然挺身而出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的时候。
那个时候冯霁雯便知道,他心里装着的东西除了报仇和野心之外,还有一份未被磨灭的真诚和执着。
但是……这些还不足够。
不足够让她安心。
她尽可能地改变着和珅,可似乎冥冥之也在推动着未来的皇帝一步步登顶……
冯霁雯心底一阵阵异样的情绪翻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