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装饰了春天的夜空,也装饰了大地。夜空像无边无际的透明的大海,安静、广阔、而又神秘。繁密的星,如同海水里漾起的小火花,闪闪烁烁的,跳动着细小的光点。楼房、街道、树木,在幽静的睡眠里,披着银色的薄纱。远处的城墙,隐隐约约在夜空中现出了淡淡的轮廓。
岳云跟着赵眘到了这听雨轩主楼的楼顶上,这里可谓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了。站在楼顶上,岳云颇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在楼顶上还有着两名侍卫,他们看到岳云陪着赵眘过来,原本如磐石一般平静地表情也立刻闪现出一丝警惕,退后了一步之后,居然眼神里骤然冒出一道精光紧紧盯住了岳云。
岳云目光扫视了他们一下,发现这两人都是武功高手,如若不是练了形意拳,估计要击败这两人还很难。
“你们先下去吧,岳公子是自己人,不必担忧!”赵眘平静地说道。但语气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那两名侍卫听罢,一言不发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了门口,将整个楼顶的空间让给了赵眘和岳云。
“岳兄,你怎么了?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些不舒服?”一声温和地问候,赵眘缓缓向岳云移了一步过来。他对岳云的称呼已经从“岳公子”变成了“岳兄”,足见对岳云极为亲热。
岳云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头疼而已。”
随后,他深深地望了这位眘殿下一眼,略有些惊奇道:“我其实很好奇,岳某应该算是不详之人吧。数月前临安城下之事,应让官家和朝中诸位大臣忌惮不已。眘殿下对我应是避之不及才对,为何还会大张旗鼓地来宴请在下,甚至不惜表示送出罗姑娘这样的绝世美女呢?”
这是岳云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摆明了为官家忌讳,如果这位眘殿下真的聪明,现在就应该和自己划清界限,才更有助于他成为皇储才对。
“岳兄,你有此想法不足为奇。事实上,就今晚这次宴请你们四位衙内,陈伯康也曾劝我,只宴请张力、吴亮、韩彦直这三位你新结义的兄弟,而不要宴请你。”赵眘微微皱眉道:“但是我拒绝了他的提议。你可猜得出是什么原因吗?”
岳云摇了摇头,苦笑道:“眘殿下深谋远虑,我猜不出来!”
这倒是说的老实话,就算赵眘想拉拢自己,那也应该是他登基成了皇帝后,现在连皇储都不是,恐怕为时尚早吧。
赵眘却是微微一笑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你们这四兄弟虽然结义时间不长,但交情却非比一寻常,如若只邀请张力、吴亮、韩彦直三人,而独漏你的话,恐怕你那三位兄弟会心生疑惑,届时反倒对我有了戒心……”
他这时用一双深邃的眼眸向岳云望来,用一种睚视天下的口气说道:“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如果连岳兄我都没有信心说服,那我何来勇气面对令尊?又何来勇气向金国开战,举行北伐,争取收复失地呢?”
岳云这时方深深感受到这位眘殿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霸气。他年纪虽比自己还小,但却绝不是一个莽撞之人,而是一个足智多谋,精于算计之人。
如果他能让自己对他折服,效忠于他。那不但不会让赵构对他有所猜忌,反倒觉得他是最适合当下一任皇帝之人。毕竟让这位官家心中最焦燥不安的,就是湖北宣抚司已经成为事实上的藩镇之事。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我父皇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对金人过于忍让,我知道他的志向不高,没有要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想法。只想偏安江南,能够保住东南半壁江山即可。”赵眘当着岳云的面,毫不顾忌指责赵构。
“其实世人谁不想过得舒舒服服的,谁不想吃喝玩乐,谁不想享受?不要说一国之君想过这种安逸的生活,就是平民百姓也是渴望不已的。”赵眘这时继续侃侃而谈道:“但一个国家没有强大的武力,不但不能保障百姓的安全,就连国君的安全也不能保障。而军队的战力在安乐的环境下就会逐步衰退。当年我大宋开国之初,禁军的战力是全国最强的,就算面对当年天下的契丹铁骑,也毫不惧色,可到了靖康年间时,汴京城内号称八十万的禁军,在十余万金军的进攻下,就一触即溃……”
顿了一下后,他又接着说道:“军队是这样,国家也是这样,檀渊之盟造就了宋辽之间百年的和平,也让大辽这个原本极富攻击性的国家丧失了锐意进取的动力。不然他们何至于在宣和年间,以数十万军队对上完颜阿骨打二千五百兵甲而连战连败。最后甚至被逼到亡国境地……如果我大宋也如辽国那样,丧失了进取心,只想投降求和,安于现状,贪图享乐。则百年之后必将遭遇大难。靖康之难时,父皇还可以退到江南。可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们的子孙又往哪里逃?难道逃到海上去吗?届时就将是我大宋亡国的时候。”
赵眘说到这里,语气十分沉重。而岳云更是听得惊骇不已。
因为他知道,在百年之后,蒙古灭了金国,就大举南侵宋朝,于1276年攻破临安,丞相文天祥带着南宋的末代小皇帝坐海船逃走,于1279年在崖山被元军大败,南宋从此灭亡。
而在百年前,这位后世被称为宋孝宗的赵眘,就竟然预见到了这种结局,实在让他敬佩不已,难怪后世史学家均评价他是南宋最杰出的皇帝,看来当真不是无的放矢。
“殿下深谋远虑,英明神武,的确让在下佩服不已!”岳云由衷地说道。他是带着前世的知识才得知大宋的结局的,而赵眘却是靠自己的分析得出的结论,的确是个厉害之人。
赵眘这时转过身来,注视着岳云的眼睛,似乎要望穿他心底想的是什么似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岳兄,我如果再转弯抹角,倒是显得有些虚伪了。就直话直说了!我希望岳公子能支持我成为皇储,作为回报。我将会举全国之力进行北伐,光复故土,并重奖立功将士,决不搞鸟尽弓藏那一套。”
岳云听后,心中一凛,他没料到赵眘竟然如此直接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不过仔细想来,他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便宜老爹岳飞早在绍兴七年就专门上奏请立他为皇储,赵眘心中恐怕早就认定自己是属于拥立他一派之人了。
而他对自己的许诺也显然很有针对性。他知道自己老爹岳飞最大的心愿就是北伐中原,光复河山。如果通过自己传言,让岳飞知道赵眘是一个如此有进取心,力图北伐的皇子,则老爹岳飞恐怕也会立刻向其效忠了。
只是,赵眘难道就不担心,和一力主战的自己父子两人走得太近,反招官家忌惮吗?
不过这个疑问他却只能闷在心里,不好直接向赵眘询问。
这时,赵眘仰望了一下满是星星的夜空,长叹道:“岳兄,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个人野心很大?很迷恋皇位?”
岳云听后心中一凛,忙道:“殿下高瞻远瞩,英明神武,且一心进取,如殿下能继承皇位,远比那赵琢强上太多。实乃大宋军民之福!”
这句话倒是由衷之言,并不是他想刻意奉承。
赵眘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忽然悠悠叹了口气:“生在皇室家庭……未必就是什么福气。”
说完,他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笑了笑:“我虽然是太祖后裔,但我家的生活一直便和普通百姓差别不大,顶多只是外出有侍卫护送,还有一些皇室赐予的田产,比一般百姓要富足一些。但在十年前,我六岁的时候,命运发生了改变。一天,我奶奶突然告诉我,说官家要收我当义子,把我接到宫里去……”
然后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到了那里,我见到了官家,也就是我现在的父皇,而和我一起被收养的,还有一位大我六岁的孩子,也就是现在我的皇兄赵琢。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他比我高半个头,胖胖的,一双小眼睛笑起来就象一条缝……在宫中的最初几年,我们感情很好,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耍。由于他大我六岁,所以很照顾我,我们在御花园爬树,我个子小爬不上去,他就让我踩在他的肩膀上,让我爬到了树顶……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其实多美好的……”
“而这一切的改变,就是发生在七年前,那是在一次宫廷宴会上,父皇第一次让我和皇兄来参加这种宴会。而在宴会上,我明显感觉到了朝中大臣们对我和皇兄的敬意。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不光是父皇的养子,更可能是未来的皇帝。而就在这次宴会上,父皇首次表达了要在我和皇兄之间择一人继承帝位的想法。”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我和皇兄之间开始有了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