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阴冷的北风打在身上,凉飕飕的,难受。不经意间,朱孝庄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女人的背影,那是一个正要升车的女人,身材婀娜,墨染的青丝,雪白的披风,披风上面绣着一朵朵黄色的牡丹花,就是这样的牡丹花,令朱孝庄产生了一连串的联想,不禁失声说道:“小娘子请留步!”
前面的女人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灿烂地一笑:“大官人是在唤我吗?”
“杏儿,怎么会是你?”
杏儿,杏儿怎么到了这里?
杏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挎起孝庄的胳膊,如同一个乖巧的妹妹一般:“大官人在想谁?杏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偏偏这里就不能来吗?”
孝庄一肚子学问,可以引经据典,可以舌辩群儒,但是,男人的逻辑在女人那里行不通,男人的道理在女人那里都不一定变成了什么,还辩什么辩?所以,遇到能说会道的女子,特别是象杏儿一样,了解男人道理的女子,只能避让,最好是有多远跑多远,正面交锋只有一个字——死,死得会相当难看!现在就没办法了,跑不了,再想辙吧!
“没没,没想谁。”孝庄立即换了一个话题,“你出来,家中长辈知道吗?”
杏儿坏坏地一笑:“他们若是知道了,还如何出的来?呆子,难怪官家要贬你的官,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哪是不明白,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啊!唉,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家里的女人一个没带,这又算什么?官家知道了,会不会再将不大的官降上几级?
“杏儿,本官公务在身,不能奉陪,恕罪恕罪!”朱孝庄努力想把胳膊抽出来,不管结果如何,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的。
杏儿挎上了就没准备松开,又用了些力气,恨恨地说道:“你就那么忙吗?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说人家要去哪里,别人说朱学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千年,后知一万载,天底下没有朱学士不知道的事情,你来告诉杏儿,杏儿该到哪里去,不该到哪里去?哑巴了,你倒是说啊?”
远山之下,清幽幽的波光荡起一层层涟漪,涟漪后面就是惊涛骇Lang吗?
孝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把泪下,无可奈何,低头告饶:“别,别哭!杏儿,可不要哭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你一个孤身女子,单独赶路实在是不安全,在下不才,愿为护花使者,不知尊意如何?”
杏儿狠狠地掐了一下孝庄那娇嫩的小胳膊,春风吹过寒潭,一片春光。
杏儿身边的小丫鬟爱月,都已经是成熟的大姑娘了,上前见礼:“爱月参见大官人!”
孝庄打趣道:“爱月出落得越发标致,不知将来要便宜哪个王八蛋啊!”
爱月脸一红,回道:“大官人好是没规矩,这是怎么说话呢?”
孝庄终于赚到了便宜,得意地大笑,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爱月与我情同姐妹,我嫁了人,她自然要跟过去。只要那个男人不是十分讨厌,也许爱月就会嫁给他,嘻嘻,王八蛋,你说他是王八蛋吗?”
孝庄这个恨啊,糊涂到这个份儿上,难怪要倒霉!
于是,不管孝庄愿意不愿意,南下的队伍中又多了三个人,而他再也不能一个人舒服地小酌,因为杏儿上了他的车,占据了他原来的位置,他只能陪在一边,就像爱月一样,小心地伺候着。
多了一位需要全神贯注的小姑奶奶,朱孝庄还要应付各地官员,不胜其烦。走了一千里,竟然碰到了九位国舅,原来风光的时候,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不是亲戚的亲戚,倒霉了,一窝蜂般找上门来。到了这时候,朱孝庄才知道官家的身边的女人何其多,一心盼着朱某人倒霉的真假国舅何其多,多的呀就像路边的牛粪。倒驴不倒架,他们想来找朱某人的晦气,偏就不能让他们如愿。朱孝庄竭尽折腾之能事,来了的不是一身酒气被抬了出去,就是一脸酒水,恨恨而去;一位气量很小的老兄,被朱孝庄一顿臭骂,倒是干脆,直接昏了过去。
国舅们知道在这里找不到便宜,纷纷上书,告刁状。朱孝庄连降几次,进入蔡州城的时候,已经变成江陵府最西边松滋县的县丞。朱孝庄还好,杏儿也没觉得什么,以小丁为首的下人都是一副灰溜溜的样子,有几分象丧家的什么,非常狼狈。
多想好好地休息一夜,明天还要赶路,小丁进来禀报,蔡州知州来访。知州蔡昌四十岁左右,也有些来头:他的妹妹进宫不久,新升了才人,这位老兄是官家的大舅哥,也是国舅呢!
“江陵府松滋县丞朱孝庄,见过蔡知州,孝庄有礼了!”嘴上客气,只是一抱拳而已,腰杆挺得如苍松翠柏,目光如炬,盯着蔡昌。
蔡昌郑重还礼,说道:“久仰学士风采,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了。蔡某准备了一些酒菜,不知学士能否赏脸,小酌一杯?”
孝庄恨透了这些国舅,连带着把自己都恨上了,点头说道:“敢不遵命?”
酒菜人家都带来了,孝庄没有想到。第一杯,蔡昌亲自为孝庄满上,笑容满面:“既然相见就是有缘,况且从官家那边论,我们还是亲戚,来,满饮此杯!”
这是引子,难听的话不远了吧?孝庄琢磨着今天变个什么花样,到底要怎样捉弄他一番?
连饮三杯,蔡昌说道:“州学筹备已毕,学士就来了。蔡某欲请学士给学生们讲一讲,也好督导他们上进,将来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不知能否赏光?”
孝庄一愣,继而淡淡地说道:“朱某才疏学浅,不敢应命!”
蔡昌哈哈大笑:“原来朱孝庄也是一个俗人,我看错了朱孝庄,朱孝庄也看错了我蔡昌,告辞!”
言罢,拂袖就去。
难道,他真的没有其它的用意?
孝庄起身说道:“蔡兄且慢走!蔡兄如果不是一个俗人,朱某近朱则赤,也当不得俗人!”
蔡昌回身,正色道:“明日本官亲自来请,学士务必赏光。”
蔡昌走了,孝庄还是不能理出个头绪来。
蔡州州学规模不小,专业很庞杂,在校学生两千人,显然蔡昌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走马观花的一看,一个初步的印象就是,没什么特色,可以让人记住的东西不多。西京大学就是朱孝庄亲自筹备建设起来的,自然有些看不上这里。
老天爷很给面子,天气不错,州学内最大的建筑——勤思堂,里外都是人。
孝庄登台,大摇大摆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也没准备什么稿子,大咧咧地讲道:“大宋最才华横溢,最英俊潇洒,被世人供认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千年,后知一万载的朱孝庄在此,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如何用十年的时间,变成另外一个朱孝庄!”
“轰”,底下的学生们都乱了,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无耻的人,眼前这位傻帽难道真是原来的翰林学士吗?以蔡昌为首的一干官员、年高德劭的长者,连连摇头,没人知道朱孝庄下面会说出什么来。
一名学生仗着胆子喊道:“为什么是十年?”
孝庄看到了说话的学生,指着那小子的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古人说,十年育树,百年育人。那是不合格的先生,有我朱先生,十年就足够了。”
屋内静了下来,孝庄话锋一转:“呀,你的意思不是说十年太短,而是十年太长吧?”
又是满堂哄笑。
孝庄也在笑:“有人可能要说,朱孝庄不过如此,只不过是有一位好姐姐,本人奉劝有这样思想的人一句,你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你永远不可能达到朱孝庄曾经达到的高度,因为,你没有比他的姐姐更好的姐姐。”
学生们乐得不行,孝庄等他们乐够了,慢吞吞地说:“想做官的,请到东京大学、捧日军官学校或者护军学校都行,就是不要留在蔡州州学;有好姐姐的,也请离席;留下来的,请听某慢慢道来。”
场内终于肃静下来。
“圣人说,大丈夫‘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上有圣君在朝,下有良臣良将辅佐,依我看,平天下用不着诸位,那就从治国上下功夫吧!治国就是做官,恐怕诸位也不行,那就再往前面找,圣人的话总是没有错的,哎,看到没有,我今天要说的就是‘格物致知’。格物致知不仅可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还可以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大宋想做官的人太多,懂得做官道理的人也太多,但是,做官就那么好吗?或者说,做官是否真的适合你?其实,读书不仅可以做官,还可以做事啊!大家也许知道,军器监的老工匠,每个月拿的钱比你们蔡知州还要多。他们的家人,也能生活的很好,他们中间获得爵位的人不是一个,他们也能有很体面的地位。与其在做官的道路上大家撞破了头,不如学学那些工匠,一心格物致知,踏踏实实地做些事情。
有了黑火药,我们造出了轰天雷、手榴弹,女真望风而逃,党项授首灭国;有了黑火药,我们可以造出火炮,可以造出火枪,我们的军队无往而不胜。
墨问虚发明了蒸汽机,大宋将迎来一个全新的世代。有了蒸汽机,我们可以造出在地上跑的车,可以造出在海里航行的船,可以造出很多很多新奇的东西。
发明新东西,国家百姓都将从中受益,这难道不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吗?不是与治国平天下一样伟大的事情吗?况且,没有这些东西,拿什么去治国平天下?
再讲一个身边的例子,我的一位父执辈,现在官居太仆寺丞,是京城乃至全国鼎鼎大名的名医,可能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对,就是叫胡三。知道他原来是做什么的吗?兽医,一个京城内籍籍无名的兽医。胡三没别的本事,就是胆子大,又肯于下死功夫,他都敢在人身上动刀子,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情啊!就因为他的胆量,医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原来可以在肚子上开口子,直接把孩子取出来。他救的女人孩子不计其数,谁敢瞧不起他,谁能瞧不起他?
有人说,这么多的事情都有人做了,我们还做什么?错,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说,我们距离月亮到底有多远,能不能得出一个具体的数值;我们能不能到月亮上去,嫦娥到底是美女还是无盐?水是由什么组成的,把一滴水分成一万份、百万份、千万份,我们得到的将会是什么?我身上的血液与你身上的血液是一样的吗?你身上的血液与你的父亲母亲是一样的吗?怎样能造出十里长的桥梁,怎样能在空中翱翔。一穗稻子,能不能结出一斤的稻米;一个桃子,能不能长到两斤大?
难道这些还不够,难道这些不是你们都可以用一生去做的事情吗?只要你做到了,朱孝庄又算什么?看到没,朱孝庄根本不会咬文嚼字,说的全是大白话,也没什么真才实学。哈哈,我的话完了!”
朱孝庄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没有停顿;在场的人几乎是一口气听完,没有闲着。完了,很是肃静,学生们傻了一般。还是蔡昌见过世面,最先反应过来,起身鼓掌,立即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