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仰赖天地,水陆并驱,正奇互用,军至日本,传汉家之德威,扬大明之雄威!”
“凡斩逆倭一人,计赏五贯,缴获上缴,队伍均分,旗开得胜……”
滔滔海浪间,近百艘高大战船不知何时兵临日本若狭海湾。
甲板之上,各百户书吏官宣读此次战事的文书,其中内容基本与明军近年作战情况相当,只是倭寇的赏钱降低了。
其实不仅仅是倭寇,当下明军所面对的大部分敌人赏钱都随着明军的不断强大而降低。
当下不论斩俘,北方的胡兵十贯一人,西南的土司兵和东北的日军都只有五贯,至于南洋的土人则是一贯一人。
但即便如此,如果没有疟疾,那给明军选择,他们宁愿去南洋作战。
南洋土人百万计数,而日军数量不过数万,北方胡兵虽然同样有数万之众,但散落在整个漠北,不易寻觅。
有那个功夫,估计漠北的明军才杀了几个胡兵,其它地区明军就已经杀了几十上百敌军了,南洋更是动则击毙数百上千的土寇。
这其中代表便是去年的王义、沐春、崔均三人。
去年王义率五千精骑西巡忽兰忽失温,由于鞑靼部已经归附,不能打杀,加上军中有军吏负责军队风气整顿,因此王义和五千精骑奔走两个月才斩获三百多级胡兵,领到的赏钱不过三千余贯。
按照明军的赏钱均分管理,到兵卒手中的只有一千五百贯,五千人分一千五百贯,赚的纯粹辛苦钱。
比较北方,南边的沐春在已经结束贵州改土归流的情况下,仍然有不少云南、广西、大雪山土司作乱。
虽然没打什么大的战事,但各地平叛合计斩敌一万六千余人,均分之后能发给麾下兵马的几乎是每人一贯。
至于南洋更甚,去年的崔均、蒋贵、施进卿几人在旧港、吕宋捣毁土寇山寨九十二,斩俘近十万。
尽管赏钱只有十万贯,但大明在南洋的驻军不过两万人,每人能到手五贯,而且死伤并不算多。
由于没有金鸡纳树皮,明军都是海陆配合,在沿海地区捣毁土寇山寨。
只要不深入林中,患上疟疾的概率还是不大的。
因此前往南洋当兵,几乎是当下普通明军最佳的选择,但南洋驻军数量太少,除了三年的轮换,基本不会增加兵额。
之所以明军知道这些消息,主要还是朱高煦在军中开办了《军报》,上面有各军都督府辖区的大致内容,不过基本都是描写兵卒生活,鲜少有关于军队情报的消息。
因此,当逆倭赏钱报出的时候,参与此次远征的明军将士都鼓足了气,准备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大展拳脚。
毕竟一旦战事受挫,朝廷增派援军,那可分到他们手中的赏钱就更少了。
“登陆!!”
坐船之上,伴随着郑峻拔刀指天,一艘艘沙船开始被放下,作为先锋的四千明军率先上船,开始对若狭海湾的敦贺进行登陆。
这里是先前足利义持与上杉禅秀作战时的中转补给之地,并且可以容纳一些不算太大的战船。
因此拿下这里,有利于明军的海上补给,更有利于明军长驱直下。
“呜呜呜——”
敦贺不过是一个渔港小城,即便足利义持已经料到了明军有可能会在舞鹤与敦贺选择登陆,但他手中兵力不足,驻扎在敦贺的军队不过只有两千人。
他们得到了足利义持的命令,一旦明军开始进攻,不要有任何犹豫,立马撤往京都,将消息传回京都。
正因如此,面对明军发起冲锋的号角声,驻守此地的今川高政立马下令焚毁物资,撤往京都。
赶在明军登陆海岸前,今川高政率领军队撤出了城池,向南边逃命的同时,也向北边大野的今川范政发去了消息。
足利义持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但驻日西厂所掌握的局势,比他掌握的更细节。
足利义持的军令早已被西厂获知,并传往了隐歧,正因如此,明军才没有对敦贺发起炮击。
因为陈瑄清楚,只要大军发起登陆,敦贺的日军就会撤退,所以没有必要摧毁敦贺。
“约束三军,不要对平民动刀。”
甲板上,陈瑄看着己方军队登陆敦贺,不由得吩咐一声。
这句吩咐,是陈瑄出征前朱高煦交代的,毕竟大明日后很有可能会对日本接管。
在此之前,树立明军的形象无疑是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
反正只要继续明日贸易,那日本平民便会继续被各地守护和幕府所压榨。
激化双方矛盾,让日本产生阶级分裂,陷入严重内斗,最后以大明作为救世主入场,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比起明军对日本平民的那点死伤,那样的局面才能更有效的重创日本。
“去你娘地!”
一声叫骂,敦贺城的幕府旌旗被踹断,取而代之的是大明的黄底红日旗。
迎风招展的“朙”字宣告了明军,亦或者是汉家军队第一次登陆日本,而这也是最值得书写的时刻。
各军的随军书吏不断记载着明军进入敦贺城的举动,相较于这个时代各国守护的军队,明军与日本的百姓算是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
当双脚踩上敦贺城,陈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个好似小人国的敦贺城,侧目与徐增寿商量道:
“虽然殿下说了不能对平民出手,但我们可以引诱他们。”
“引诱?”三十有九的徐增寿皱了皱眉,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国公府的小辈了,对于陈瑄所说的话,他有些抗拒。
毕竟他是来镀金的,如果明军在日本屠戮过重,那日后难免会牵连到他。
“对!”陈瑄点头道:“我了解日本,这里的平民连普通的稻米都吃不起,我们完全可以引诱他们前往金银岛、乃至东海府这些地方开采矿藏,反正朝廷需要矿工。”
“你准备怎么做?”徐增寿颔首,陈瑄说的的确是事实。
“只需要开放航线,我估计这敦贺的百姓一次便都能迁往金银岛。”
陈瑄十分自信,因为过去这么多年时间里,尽管各国守护禁止国人前往金银岛,但偷渡之人数不胜数。
相比较各国守护对国人的压榨,金银岛矿工的日子都算是天堂。
“你看着办吧,金银岛能多产出些金银也有好处。”
徐增寿站在了陈瑄这边,陈瑄闻言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杨文,却见杨文颔首,似乎也同意这样的做法。
见状,陈瑄吩咐军中书吏宣传,同时命令大军向京都进军。
“要不要将日本国主带来敦贺?”
徐增寿看了看敦贺的情况,陈瑄却摇摇头:“反正结束战事也就这么几天,等彻底结束再把他从隐歧带来就行。”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收拾了当下的伪王……”
陈瑄口中的伪王,并非是足利义持,而是后小松和后龟山这南北朝两脉的天皇。
解决了他们,然后让足利义嗣以后小松天皇义子的身份继任天皇,这才能把日本的水搅浑。
当然,想要把水搅浑,就不能把两脉都赶尽杀绝,必须留有活口,这才能让各国守护有能够扶持的对象。
有明军的震慑,日本国内乱不起来。
一旦大明衰败,那就是他们内斗的时候。
在陈瑄他们讨论的同时,郑峻已经率先率领四千人控制了敦贺,并将当地的数千百姓征调为民夫背负粮草,并一路南下为大军征集民夫。
为了彰显明军与日军的不同,征调的民夫每日工价是两斤稻米,也就是两斤银舍利子。
这样珍贵的存在,是许多日本底层百姓一辈子都没尝过的味道,许多人紧张的为明军背负粮食,时不时摸向怀里,担心怀中的银舍利子会逃走。
明军征召民夫,出发时先发一斤稻米,黄昏前发放另一斤。
除此之外,这些民夫还被十人为一小旗编到了一起,每个小旗发一块盐晶和一罐咸菜。
在明军的慷慨下,沿途不断有平民加入民夫队伍,承担着为明军押运粮草的工作。
尽管个头矮小,可背负五十斤的粮食,他们却硬是跟上了明军的行军速度。
从正午拿下敦贺,到黄昏时分,郑峻所率四千人的军队身后已经跟随了近万人的民夫队伍,将整个补给线拉的老长。
由于敦贺以南是一片山区,因此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才越过了山区,抵达了琵琶湖西侧的高岛城北部地区扎营。
几乎是前后脚,从敦贺撤离的今川高政刚刚进入高岛城,便见到了后方跟上的明军。
“吁!”
拉缰勒马,郑峻率领本部五百骑兵来到了高岛不远处,借着黄昏的余晖,用望远镜隔着半里打量了一下高岛城。
“城池不大,守军最多三千人,算上刚才逃进去的三千人,最多六千人。”
“野战炮运抵什么地方了?”郑峻回头询问将领们,一名指挥佥事作揖道:“距离营盘不足二十里,亥时便能抵达。”
早知明日有一战,朱高煦很早就让郑峻运送马匹前往金银岛和佐渡岛牧养。
正因如此,明军骑兵所需的战马,基本都能从隐歧和佐渡获得,运送火炮的挽马数量也并不少。
日本的道路确实崎岖狭长,但两匹挽马加上七八名民夫,完全可以让重量不足千斤的野战炮及炮车跟上军队的行军速度。
这次出征日本,郑峻除了留下一千六百人分别照看隐歧、鲸海、金银三地外,其余四千人都参与了战事,并且承诺会对一千六百人一起均分赏钱。
他带来的炮兵有八百人,可操作的野战炮数量则是四十门。
四十门野战炮想要对付一个小小的高岛城,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来时的道路能通行攻城炮吗?”
郑峻询问指挥佥事,这事关中军能否跟上先锋前军的关键。
“可以,但速度快不起来,一下雨就不行,好在这几日没有雨。”
指挥佥事的回答让郑峻心里一沉:“这么看来,我们不能等,传令三军,明日清晨炮击高岛城,黄昏前我要拿下它。”“是!”诸将作揖,甚至有人高声道:“何须黄昏,午时便足够!”
“对!午时便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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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十分自信,但他们的自信是有原因的,毕竟高岛城不大,并且由于是平城,因此想要攻克它的难度并不大。
在四十门野战炮面前,别说日本的平城,就算是平山城和山城也扛不住一整日的狂轰滥炸。
“今夜我率五百旌旗值夜,要是先前逃入城中的三千倭寇想要撤军,我率先阻击他们!”
郑峻可不打算放过这高岛城内的所有日军,尤其是先前逃入其中的三千日军。
这折色过后便是一万五千贯,他麾下的弟兄起码能分到四千贯,怎么能够放过?
“混账!!”
高岛城的城墙上,今川高政看着在北边三里外修筑营盘的明军,只能无能狂怒:“明明是日本的百姓,现在居然帮敌人运送粮草和物资!”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些粮草和物资都会成为敌人进攻日本的利器吗?”
今川高政的话令四周的武士们义愤填膺,但他们却不想想,日本的平民为什么愿意帮明军。
相比较给点糙米就应付的日军,明军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正如当下,随着营盘扎营结束,一名常年混迹隐歧的书吏带着数十名明军,押送着一辆物资车来到了数百民夫面前,用日语熟练道:
“现在扎营已经结束了,你们可以在这指定的范围生火做饭,这是铁锅和咸菜、稻米。”
“你们的稻米自己留着,在军中吃军队的稻米就足够。”
“明日你们卯时就必须起来开始拆卸营盘的栅栏,知道了吗?”
书吏说完,一名身高不过四尺余,放在大明好似侏儒的男人便小心翼翼的上前:“大人,我们明天还有活做吗?”
“当然了。”书吏笑道:“我们还需要你们运送物资前往京都,扶持你们的国主足利义嗣即位才会离开。”
“太好了!”听到这话,那男人与四周的民夫纷纷高兴松了一口气,对明天的生活充满了干劲。
尤其是当他们砍伐木柴归来,眼睁睁看着昔日他们只能看看的银舍利子被下锅煮熟时,心里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吃!”
“好软的口感。”
“这就是武士们才能吃到的银舍利子吗?”
“太好吃了,感觉不用咸菜,我都能吃下两斤!”
“桃太郎,伱不怕撑破你的肚子吗?”
“哈哈,如果能被银舍利子撑死,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民夫的营地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与此同时的高岛城内,普通的兵卒却只能领到一个由糙米和野菜制成的野菜团子。
吃着野菜丸子的他们,估计做梦都想不到,城外的那群家伙居然在吃银舍利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天色彻底变黑,高岛城内的今川高政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尽管他并不认为明军能通过今日的山路运送火炮,但他还是有些紧张,因此他正在想自己要不要趁着夜色向南突围。
高岛距离京都只有不到八十里,只要自己的脚步足够快,现在出发,完全可以在明日的黄昏抵达京都。
想到这里,今川高政果断下令:“传令三军,子时全军小心出城,向京都撤退。”
“嗨!”四周大将应下,很快便将这则消息通告了三军。
子时、在夜色的掩护下,今川高政率领高岛城的两千兵卒和自己麾下的三千军队开始出城。
这一幕对于营养不良的日军来说很困难,因为许多人患有夜盲症。
但对于明军来说,自永乐朝以来他们虽然不能说顿顿吃肉,但每日一顿肉菜还是逃不了的。
正因如此,他们的情况比日军好上许多。
正在值夜的郑峻刚刚结束巡营,便被一名指挥同知给找上了。
“伯爷,如您预料的一样,那倭寇的将领果然想要趁着夜色撤退。”
“好!”听到这话,郑峻脸色一喜,随后开口道:“我率领五百骑兵迂回前往他们撤退的路上提前埋伏。”
“你看准时机,等我出发一字时后整军出发,你我前后夹击,彻底留下这几千人!”
“这……”指挥同知有些迟疑:“您亲率五百骑兵去与阻击这几千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固然有,但就他们的手段还击不垮我,只有我亲自阻击,我才能放心。”
郑峻说罢,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甲胄,示意自己很安全,让他不用担心。
见状,指挥同知也只能祝福他旗开得胜了。
不多时,郑峻率领五百骑兵从营盘后方绕道迂回,沿着树林向南边摸去。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率领五千人出城的今川高政。
不过今川高政选择从城东走,因此没有能碰上郑峻。
“哔哔——”
一字时后,哨声叫醒了整个营盘的明军,也叫醒了心虚撤退的日军。
“不好,全军加快撤退的脚步!”
听到后方那一阵阵的哨声,今川高政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己方已经暴露的消息。
他开始下令全军撤退,而他们放开手脚撤退的声响也惊动了与他们同一距离的明军。
“什么声音?”
郑峻听到了湖边传来的声音,尽管隔着一里余,但他还是依稀听到了嘈杂声。
数千人的脚步声是难以隐藏的,因此当郑峻他们仔细开始聆听,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已经来到了距离日军如此之近的距离。
“真是老天都在帮我们,他们没看到我们。”
郑峻对左右说着,同时开口道:“解开马蹄上的棉布,准备听我号令摸过去,对他们发起侧击。”
他激动下令,毕竟仔细算起来,他已经有十年没打过像样的战事了。
趁着夜色摸黑,五百骑兵小心翼翼的牵着马向琵琶湖摸去。
“点火把,赶紧行军,不要磨磨蹭蹭。”
关键时刻,今川高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觉得明军即将出营追击,而高岛城这块滨湖丘陵狭长,只要明军追上来就能看到他们。
既然这样,不如点火把加快行军速度,总比这样磨磨蹭蹭的要好。
正因如此,在他的军令下,日军开始点燃了火把。
昏黄的环境让他们看清了脚下的路,因此行军速度得到了提升。
但同样,他们的火光也为郑峻他们照明了方向,简直就是黑夜里的活靶子。
“上马!”
随着郑峻一声令下,五百明军翻身上马,而此刻他们距离日军只有不到半里的距离。
“不要吹号,直接发起冲锋。”
郑峻沉稳下令的同时,手里抖动马缰,一马当先的向日军发起了冲锋。
“嗡隆隆……”
“什么声音?!”
五百骑兵奔袭起来的威势在第一时间便传到了今川高政耳中,而此刻负责巡哨的日军外围步塘,这时才发现了不知何时抵达了他们面前的郑峻等人。
“全军突击!!”
火光亮起,郑峻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紧长枪,精湛的马术得以表演,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曾经是辽东的骑兵。
“备敌!!”
今川高政在火光出现的一瞬间便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刺耳的哨声也开始响起。
猝不及防间,日军开始手忙脚乱的列阵,然而对于这群食不饱、力不足的长枪足轻来说,他们并未经过太多夜袭的训练,阵型混乱不堪。
这样的情况,给足了郑峻机会。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杀敌领赏,富贵一生!”
“杀!!”
宛若山崩地裂,五百匹高大的阿拉伯与河曲混血马加上明军天然高出日军近一尺的身高,让两方的差距在此刻展露无遗。
林乱的长枪阵在一瞬间被冲垮,许多长枪完全被横在半空,只有少部分长枪尾部埋入土中,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相较于日军对明军的伤亡,明军对日军的伤亡才是更致命的。
骑兵侧击冲入阵后,并未忙着撤退,而是在阵中不断肉搏拼杀,长枪与金瓜锤成为了此刻夺走日军性命的利器。
对于此战,幸存逃入山中的武士们是这样记载的……
“明军仗其四蹄,践踏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