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昏,这惊吓到连魂都要飞了的尖叫声,很快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反之这个被人遗忘的冷宫,倒是没了人来守着,来人看一眼外面,闪身进了房内,稻草乱铺的地上,晴贵人无声无息的死着。
他低下头看,似乎她的嘴角还沾着一丝不曾拭净的酱肉的碎丝,他抿了抿唇,明锐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的嗤笑,晴贵人,这就是你的所求吗?
你所求,是要在这宫中立足,你所求,是要与虎谋皮,皮有了,可虎也更厉害了,你能谋得过她?
抬手在她略略发青的脸上看过一眼,殿外残灯昏昏,风雪吹卷,这一个小年夜,过得可真是热闹。他想着,耳朵猛然竖起,又立时起身飞一般离开。刚不过片刻,大开的冷宫门外,像是宁静的大海猛然起了波澜,呼啦啦拥进了好多人。
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太医,婆子……挤挤嚷嚷的站满了殿内,那之前尖叫着跑出去的宫女吓得脸都发白,浑身哆嗦又大喊道,“公公,公公,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刚去外面帮着贵人盛了饭进来,她就已经这样了。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
她跪下身子,拼命的磕头,和公公看了看,地上的剩饭剩菜,已经有些结了薄薄的冰,和公公上前抬手将杂乱的稻草拂开,手里的宫灯随之照上,他也同样看到了她嘴角遗留的酱肉的碎丝,还有一旁放着早已喝空了的银碗。
点点头,向着太医道,“王太医,你请看看,这是怎么了?”
他将身子闪开,王太医应声上前,先是查了一下那酱肉的碎丝的情况,又接着看了看那空了的银碗,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无毒,但她又确实是死在这两样吃食上的。”
“怎么说?”
和公公问,“还请王太医给个准话,咱家一会儿还要禀报皇上。”
小年夜都不安稳啊,和公公皱眉,心下略略不爽。晴贵人死就死了,没什么打紧,可总是会搅了皇上的兴致。尤其这一晚,皇上还有锦宫歇息,锦嫔主子倒是个好性子,没什么要紧,可皇上一旦生怒,那这事就可大可小。
最是无用这晴贵人,死也不看个时候。
他冷冷想着,又退开一步,王太医便道,“食物相生相克,单吃牛肉,或是单喝这汤,并无什么要紧,可若是两样一起,便成了致命的毒药。”
一语释疑,让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和公公恍然大悟,点头道,“好,这里的事情,就麻烦王太医了。咱家回去也能给皇上一个交待了。只不过……这牛肉与银碗里的汤来自于哪里,还是要王太医费些心的。”
他费心,他能费什么心?
王太医怔怔,猛然睁大了眼,又急道,“和公公,这……您看老夫也不是这宫中专管断案的高手,这汤从哪里来,老夫哪里会得知吗?”
一边说着话,又白着老脸上前,悄悄塞了一张银票送入和公公手中,和公公手一翻,将那银票拿着,面色便软了几分,拉了王太医出来,低声道,“今日之事,咱家是特意要告诉你的,该怎么办,你心里当该有个数……你瞧,皇上今夜可是歇在锦嫔主子哪儿的,这样说,你明白了
吗?”
都这说得这样明白了,还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王太医仔细想着这明白与不明白的关系,他自己也是快要被绕晕了,连连点头道,“老夫明白,明白……公公慢着,还是要去紧着伺候皇上要紧。”
和公公点点头,手中拂尘甩起,迈步向外而去,王太医抹一把脸上的汗,顿觉今天这日子是真不好过了。
晴贵人被人毒杀在冷宫,这明显就是后宫娘娘的手笔,而现在的后宫主事,除了宸宫,便是锦宫……可这两位都是生育皇子有功的人,这要让他怎么说?
一时间又愁是不行,他明白,他明白什么了?
他一点都不明白!
“王太医,那晴贵人这事,是要继续放在这里,明天请刑部来人,还是一会儿就收了?”
里面小太监探头出来问,一般这种事,都是皇宫主事来处理的,可今日小年夜,明面上主后宫之事的,就是宸妃娘娘了,然而宸妃娘娘那里,他也是不敢前去讨扰的。
“还能怎么办?先放了,等明日一早再去请示宸妃主子吧!”
王太医心里憋着一口气,沉着脸说,“没眼力架的东西,眼看得要过年了,这些事还用老夫来支会你们吗?派两个人守着,其它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就是所谓的明白,那一张大额的票子换来的指点,就是在这样的关头,不要去给锦嫔主子添什么心烦!
王太医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简直又气又委屈---他挣个银子容易么?只是一句话,就没了,就飞了,就长了翅膀飞了啊!
呜呜呜!
他想哭。
甩袖出去,身后小太监急匆匆跟着,他一肚子没好气,回身骂道,“都滚滚滚!今日不用你们跟!”
身后小太监顿时吓吓,诺诺有声转了路重回太医院……王太医又憋屈片刻,狠狠舒一口气,这才又提步向前而去。
雪落无声,落在身上,发上,慢慢的就湿了脸。
他抬手抹了一手的冰冷,心里的那点恼火终于是渐渐散去,正要迈步转回太医院,身前一丛冬青树后有人影闪出来,站在路中,向他低低出声,“王太医。”
他顿时吓了一跳,“谁?”
他厉声喝着,急忙停住了脚步,前方那人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蒙蒙胧胧看不清楚,可那一身宫里常见的太监服侍,他还得认得的,不由大松一口气,竖眉喝道,“有什么,非要在这里吓人?说!”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晚上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从前是锦宫一直不消停,现在锦宫倒是消停了,又加上这惠妃晴贵人的不消停,他王太医年纪大了啊,再这么不消停下去,他要被吓死的!
“王太医勿恼……也不须怕。咱家是特奉娘娘之命,来请王太医通融一下。”
那人压着声音低着脑袋上前,指间夹着一张飘飘的票子,抬手递了出去道,“王太医,咱家是娘娘身边的人,一向为娘娘办事的……现如今晴贵人身死,这事指定也瞒不过皇上去。而众所周知的事情,这整个大历后宫,唯有宸主子与锦主子两人
极为受宠,那么这其中的事情该如何去做,太医是该明白的,对吧?”
这人将银票塞入他手中,听这话音说的,又是一个明白,又是一个明白啊!
王太医简直要哭了,他努力抽动着嘴角,几欲抓狂道,“老夫不明白!你赶紧的,给老夫说清楚!你说的娘娘,是哪个娘娘?老夫这么一大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啊呸!
这该死的,又一个乱塞银子乱说明白的……可这个倒是与刚刚的和公公不同了。和公公他是惹不起的,可眼前这个只是一个小太监---我呸!
“拿回你的银子!老夫不稀罕!”
刚刚是他给别人塞,现在是别人给他塞……可无论是他塞,还是别人塞,这银子都是烫手的紧,他哪个敢不塞,又敢去要?
“拿回去,拿回去!你的事,老夫不明白,你回去跟娘娘说,一切都是会禀公断定的。与娘娘无关,与银子无关!”
他怒气吼着,气冲冲越过这小太监,一路直行向前小跑,身后飞雪飘扬,他狠狠又一把脸,这个糟心的夜晚,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一直不明白。
扑朔迷离的死亡之夜,和公公是向着谁说话,这小太监又是帮着谁来递银子?
不对不对,和公公是锦宫的老人,他一定是帮着锦宫那位的,那么这个小太监……他猛的一顿足,忽然就觉得恍然大悟,又脑门发凉。
那他就是宸宫的……是宸妃,是宸妃!
他心中呐喊,又大声想要咆哮,又猛的想到什么,生生忍住。
对,是宸妃!
原来宸妃是凶手,她是杀人灭口之后,又想来以金钱贿赂拉拢于他。可是,这可能吗?
呸!
王太医又狠狠吐了口口水,自以为自己窥到了事情的真实,更加急匆匆甩着手离开。
夜晚宫灯迷茫,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很快便隐入了大片大片的雪落之中。
身后的小太监慢慢站直了腰身,暖暖如玉的脸色,慢慢勾起了隐晦的轻笑。
“照这样看来,是一点一点,要把这线索引到那人头上了。”
身旁冬青树再度轻晃,武月寒那高大的身影闪了出来,呵呵低头又很是佩服的道,“纳兰公子,你说说看,你这算是什么?引蛇出洞,还是栽赃陷害?可这也不对啊,明明你害的是我姐,怎么转眼,那王太医倒是想到宸宫那边去了?”
对这事,武月寒似乎有些不解,但又有些明白。
纳兰城点了点头,便笑,手指间拿起那张被退回的银票,向着武月寒又随风扬了扬,道,“你看,这就是人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就是要让他多想想。他只要一旦多想,这事情就很好办了。”
这就是人心,人心总是在猜忌,与被猜忌中互相转换着。他纳兰城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这一份人心猜忌的基础上,再更加了一层推波助澜的火上浇油而已。
一张银票,定了一切。
这就是人心,人心之难测,可见一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