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得急切,连边上的太医都有些纳闷,这怎么可能会不认得人呢?
太子软软的小手慢慢的抬手揉了揉眼,等看清眼前的人时,他轻轻的咧开嘴,细细的喊了声,“父皇……”
景元帝心口一块大石猛的落了下来,又看着自己早早定下的诸君太子,声音温和的再度轻赞了几句,赞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母妃,这样的皇儿,真是极好的。
到底是太子年幼,只说了几句话,便又低不过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景元帝不语,目光看着太子沉睡的脸,他想到了什么,慢慢放下太子的手,起身道,“太医,跟朕来一下。”
他去的外殿,喊的是另一句不太相熟的太医,连素白也不认得那人是谁,不过心里忽然就提了起来。再猛然转身看着娘娘的脸色,心头一片惨然的惊恐。
皇上,怕是怀疑了什么。
就知道会出事的,就知道会出事的……
素白急得不行,可娘娘依然在昏着,季开手中接着刚刚被武月寒塞过来的谦王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抱过孩子啊,万一摔了,可要掉脑袋的。
可怜季开这小小的身板,向来就营养不良惯了,如今更是忽然加了这么一个重物,他几乎要哭了。
而帝王不管你如何想法,他唤了那心腹太医出去,单刀直入问他,“朕要滴血验亲,现在可否?”
滴血验亲?
这谢太医脑中“嗡”的一声,就如是重锤敲过一样,好半晌回不过神来,等他终于寻回了自己的神智,便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喃喃的问,“皇上,这……”
“朕怀疑,这太子不是朕的骨肉。要滴血验亲。趁这时候,你去吧。朕在这里等你。”
想到就要做,皇帝的脸色格外难看。
他记得锦言有孕时,曾有小半年的功夫,一直跟着那人在野外居住,虽然后来,她的刚烈让他相信了她的清白,可这心里,仍然像是堵着一根刺。
拔不掉,去不除。
今天,他必须要明白。
谢太医满头大汗,嗫嚅的道,“皇上,可是这滴血验亲一事,也并不是那么准……尤其太子殿下有伤在身,这万一验错……”
天!
皇上向来就子嗣单薄,这要真的一旦验错,那么锦皇贵妃娘娘这生下的三个孩子,岂不是一瞬间,就要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朕不管!既然一个太子验不准,那就三个一起吧!他们是同胞兄妹,如果另外两个准了,朕便信!”
皇帝依然固执的说着,脸色难看得如同天上的冷云。谢太医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随意编了个理由,挨个从三兄妹指尖上分别取了血。
小公主疼得大哭,素白也看到了,她心中瞬间翻起惊涛骇浪,一瞬间,眼都跟着发黑了,心也跟着颤抖了。
皇上……皇上是在怀疑什么了?
双手紧紧的抱着公主,眼睛一直看着谢太医,可谢太医并不看她,只是取了三滴血之后,便出了外殿,命人放了一个雪白的瓷碗过来,里面盛上清水。
“皇上…
…”
将三滴血分别入了碗中,谢太医微微的低唤,皇帝看他一眼,小公主的哭他听到了,而且刚刚,也是他站在内殿入口,亲眼看他取的血。
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阴骛,他点点头,伸出手。
谢太医咬牙,取了银针出来,在皇上的指尖轻轻一扎,景元帝微微皱眉,谢太医已经缓缓的按了皇帝的指尖,圆润的血珠“滴答”一声,终于落了进去……
这一刻,素白终于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皇上的心,从来就阴晴不定,没人能摸得清楚。
前一刻,还唤着娘娘一脸心疼,这一刻,就已经冷颜起身,狠着心要滴血验亲了。
素白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隆”作响,可那是皇上,她又敢怎么样?
明知娘娘清白,依然还是为了皇上的薄情,而心底发寒。
那三个孩子,当真是皇上的亲骨肉啊,皇上怎么敢不信?
季开也脸色默默的看着,这一天的见识,真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由此,也由他那颗向来以为聪明无比的心,慢慢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开始认真的考虑,在这皇宫中的生存之道,真的是只有机灵,便可自保的吗?
不!
除了机灵,他还得学会装聋作哑。
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就闭上这张嘴吧!
“皇上。”
眼前珠帘轻轻一晃,素白立时惊觉,赶紧起身行礼,皇帝眉眼含笑的相当愉悦,手一扬道,“免礼吧,你还抱着小公主,小心别摔了。”
这话落下,又乐呵呵去看了季开怀里的谦王爷,也依然逗了逗,这又转去了太子的床榻边,看着他那张小小软软的脸,怎么看怎么喜欢。
长得,真是像他。
瞧那眉,瞧那眼……是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吧?
景元帝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好像就是如此,可真是让他开心。
谢太医擦着额上的冷汗,这件事情,他往后打死都要咽回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能说。
素白将视线看这来,隐隐的想要询问什么,谢太医急忙找了个理由告退,他觉得,自己要不要学学王太医,这宫里是真不能留了啊。
再留下去,怕是连老命都要丢了。
“唔,谢太医既还有事去办,那就先去吧。另外,赏。重赏!”
皇帝转过身,目光如深邃的黑暗,一眼望不到边的那样看着他,谢太医猛的就打了个寒战,急忙叩谢皇恩,便由丸公公捧着托盘过来,说这是皇上的赏赐。
谢太医脸色发白的看着,托盘上盖着红布,他想要伸手去揭,被丸公公制止,而意味深长的道,“谢太医,还是出门再看吧。”
无奈,谢医太只好应下,双手捧了托盘,双腿发软的出去,出了中室殿的门,他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小心的打开看着。
红布刚刚揭开,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手上的托盘也扔了。
上面只有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就算这时候阳光很大,谢太医也依然觉得身上发冷。
第二样,则是厚厚的一沓银票,他颤抖着手翻了翻,大约能有五千两左右,另外还有一些房产地契,谢太医便知道,自己在宫中,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当即便起了辞官还乡的心思,并很迅速的就递由丸公公手中,当天夜里就出了皇宫,一阵急疾之后,被突然现在的黑衣人截住,但很快又被人救了,接下来,便去向不明。
而这一切,都是在很短促的时间发生的,景元帝没料到自己的布局,居然能被人看透,一顿脾气之后,也实是无奈。索性人已走了,他还能大张旗鼓的去寻?
疲累的按了按眉心,吩咐丸公公,“守好了中室殿,娘娘若是愿意,就让她先在中室殿歇了吧。朕还有几本折子要看。”
回到御书房,景元帝重又打开了奏折来看,可怎么都看不下去。
眼前总是会不停闪过那个男人的背影,熟悉得他毛骨悚然。
这根刺不拔出去,他睡觉都不安生!
深深的吸口气,“来人!”
丸公公重又回来,“皇上?”
“去将寒秋唤来,就说,朕有要事交于他去办。”
奏折扔在一边,他脸色不好的说,丸公公心里嘀咕,皇上这是还不相信娘娘吗?但不应该啊,那滴血验亲都全溶了,还有不信的?依然是退出去,按皇上的吩咐,将一直守在娘娘身边的寒秋叫了过来。
寒秋不知何事,皇上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久久才道,“你信一个人,会死而复生吗?”
“皇上?这……怎么可能呢?”
人要是死了,那就是死了,如果还能死而复生的话,那肯定就是没死。寒死一脸愕然的说,“皇上,您是指?”
“朕曾经以为一辈子都可以在一起的好兄弟……”
皇帝叹息,幽幽的说,“于你,也很熟悉。”
“皇上是说,纳兰……?”
寒秋这一次,真的就震惊了,失声惊道,“这怎么可能!当时纳兰出事,属下亲眼看着,他怎么可能……”
“是啊,都是亲眼看到的,可今天朕却实实在在的看到了他,你说,若不是朕的眼睛出了问题,那就是他还活着了?”
微曲的指节叩在桌上,笃笃轻响,景元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那个光风霁月,如谪仙一般的人……是他小时候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可也从来不会想到竟有一日,他们可以到达这种反目成仇的地步。
他杀了他整个纳兰家族,他如果心里有恨,也是应该的。可他为什么又要假装太监留在宫中,并且丝毫不露形迹?
仇人,难道不是直接复仇的吗?
景元帝想不通的问题,想不通,就又想到了别人的身上……想到从前的流言蜚语,他再一次确定,他曾经的好兄弟,是真的对他帝王的女人,动过心思。
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才能最大程度还原纳兰城未死的真相!
果然,还是有联系的吗?
景元帝抬起指尖,看自己被取过血的那个小小的点,只觉得这一刻,脑袋上绿油油的。
他,想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