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爷原先心系印月无暇多看, 可耳边却刮到那句“瑞王”,当下心生警惕,待的见到那群诚惶诚恐的扈从, 他便能确定这小娃娃定是宫中皇族, 而那个瑞王也来了。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脸上的丝质覆面, 盯着那颐指气使的小孩子眼神一寒, 却终究还是放下仇视之心, 淡定走过。
可他才走到那男孩子身边,就被从旁冲出的护卫拦住,他们将他围成一个圈而后大喝, “刺客!”一时间,文殊庵后院人影重重, 张五爷被尴尬地围成一团。
他按奈住自己即将爆发的火气, 和颜悦色作揖道, “几位爷弄错了,小人乃是前去吃斋菜的。”为首那人不信, 还欲多言,却被一旁倒竖起眉毛的男孩子喝止了。
而后,方才那被称为“晨姑姑”的女子翩跹而上,展露出眉眼弯弯的笑颜道,“这位爷真当是得罪了, 家中护卫关心小爷, 于是……”她说着说着就从腰间荷包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递给他。
十两?!
张五爷望着晨姑姑递到他面前的飞钱, 面色微变, 怫然不悦道,“在下不才, 区区几百两还是不缺的!咱们不需要如此。”他说着将晨姑姑的手一下子挡开,见那晨姑姑一脸酡红尴尬,便从鼻子里面冷哼一声道,“得罪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就此别过,你家好意心领不言说。”
“爷莫怪。”晨姑姑瞧着他穿着并非一般百姓,且言谈举止中透露着贵气,于是微笑着将掉落的散发拢到耳朵后,“咱们付您这十两银子,是为了向您赔礼道歉……可万万没有辱没您的意思啊。”
“晨姑姑——”一旁被冷落多时的小男孩似乎不悦,皱眉嚷着示意晨姑姑回到自己身边,不知怎的他就是不喜欢这个脸上戴着丝质面具的男子,总觉得说不出的厌恶。
那晨姑姑闻言只得侧身略微一点头,而后匆匆回到那孩子身边,只道,“小爷急了么?晓晨这下就带你去厢房。”
张五爷不欲与他们多纠缠,也就错身而过,经过那些扈从之时,有几个人瞪了他几眼。他按捺住心头怒火,只是低头快步避过。忽地,前面有人唤他“五爷”,抬头一看原来是印月带着兴国和嫣儿一起正迎面而来。他见到她含笑缓缓走来忽而就没那么生气了,下意识的只想快点牵住她的手,离开这里……因为瑞王,应该也在此处。
夏日的白炽阳光穿过文殊庵后院参天巨树的层层叠叠叶片,勉勉强强地到达由巨石铺就凹凸不平的地面。四周都散发着,树叶被烘烤后散发出来的清新香气,印月眉眼宛如弦月,向张五爷慢慢走去。
她不想输掉主动权,那细微可怜仅有的制动权,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她出来了。行走间,她粗粗扫视了这后院一眼,似乎院墙都早已被重新粉刷过了,那些院中原本的花草尽皆不见了,只是在主道上铺了青砖,果然五年不到,这文殊庵竟简朴至此。
张五爷看见印月,笑着招呼她到身边,急忙握住她双手也不顾侯兴国立刻扫视而来的两道寒光。
侯兴国见张五爷还是这副样子握住自己娘亲柔荑心头不快,他才十三足岁,正是血气方刚,斗志昂扬的时候,被压迫多时,隐忍多年,如今还见到自己娘亲在眼皮下被欺负立马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印月转了转眼珠,探寻试地去问张五爷,“五爷这是怎么了?”张五爷不答,只是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印月身前,叫她看不到身后的人和物。印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眉头舒展似乎一切如常,可一眼望去,却让人觉得他双目黑黝黝望不到边际,光瞧张五爷这与平时不同的亲昵就足以令印月生疑了。
不待印月细看,张五爷就低声道,“月……月娘……今日这里不干净,咱们……先回去吧。去其他地方吃……”他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有些许磕巴,和平时一言千金的样子实在相差太多。
印月一笑,“五爷您太客气了,这里的一切都很好了,不劳五爷再多费心。我看就这里吃斋菜就好了。”
正说着,似乎张五爷身后有人赶来,脚步声实实的。印月好奇就想侧过身子去看,可张五爷立马扶住印月双肩道。“月娘,这里不好,我带你们走!”
印月一愣,没想到今天的张五爷会如此,只能笑着答好。背过身子的瞬间,她朝侯兴国递了个眼色,于是款款离去。
侯兴国无奈的摇摇头,只是稍微一扫,瞧见一棵树下,有一个身穿雪缎长袍,发髻高束的男子。低矮的灌木遮挡了侯兴国的视线,他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约莫知道那个男子似乎和另外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还有一个比自己小点的男孩子一起说说笑笑很是快活。侯兴国心中记挂娘亲,不愿自己娘亲再被张五爷触碰,也没细看就转身跟着印月他们跑了。
“晨姑姑,你在瞧什么?”
“哦,没……没什么。”
“那快来吧,五叔说寻到了个稀罕宝贝,给我穿成一个坠子保佑平安的。”小男孩似乎颇为兴奋,硬是跑去将兀自遥望印月一行人离去方向的晨姑姑拉到自己面前,献宝一般扯起自己脖颈上的那个不规则晶莹金色狭长小块。
灼人的白光下,这小块顶端折射着耀目的璀璨光彩,下部昏黄尖锐,那晨姑姑看得有些奇了,不知不觉间居然大不敬地伸手去触碰。
“啪——”晨姑姑的手上身边扈从的刀背猛地一拍,她只疼得掉出眼泪,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这金色的龙牙血舍利岂是你这身份能触碰的?!”靠在树下久未吱声的男子终于挺直身子走出树荫之下,脸上青白可见血管跳动,墨瞳一转瞪上晨姑姑道,“晓晨……你原先是跟着她的,我以为你够聪明……可惜啊。”
“晓晨错了,瑞王殿下饶恕婢子吧!”晨姑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簌簌发抖。
“五叔,你就饶过她吧……由校求求你了。”
“由校……”瑞王整了整有些翻卷的衣袖,将手按在腰间的玉笛上良久才道,“对待下人宫婢就要有对待他们的法子,一味宠溺只会让他们不懂分寸,最后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明白么?”
“由校明白了。”
瑞王常浩抬头望天,任由白皙如玉的脸庞被烈日所灼,“美好的东西再美好,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任凭你有多喜欢,那也不是你的。”
那一刻,天上似乎飞过一只大鸟,“呱”地大叫一声划过中天。
印月姑姑踏上马车的凳子,被惊得左脚一崴,幸亏有张五爷在后面稳稳拖住她的腰肢。
“小心……”男性的灼热气息扑打在印月脖颈处,激得她浑身战栗。慌乱中,她红着脸说了句“谢谢”就钻进马车中。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印月不知道为何,心里面酸酸的难受。
张五爷只是愣愣伫立在马车外面,周遭的燥热叫他背后渗透出汗液来,不一会儿就洇湿了一大片。他有些茫然,自己没有了龙牙,还怎么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