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桃花马
“喂——前面赶路的兄台!”后面骑马的女子对着前面行走的李进忠高声叫唤道,“敢问去重庆是走这条道吗?”
李进忠不解道:“问我?”他转过头看去,只见身后一个包着赤色头巾、身形小巧纤细的劲装佩剑女子骑坐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之上。李进忠只觉得那女子小鼻子小眼睛的远远看去竟然似孩童一般的模样。
“就是你!”那女子在夏日的朝阳之下露齿灿烂一笑,翻身下马,稳稳站到了地上。她上前对李进忠抱了拳,掷地有声地说:“小女子要前往重庆,请问兄台是走这条道吗?”
“啊……对,就是这条路。”李进忠憨直地笑了笑,于是手中紧紧握了一记秋月和尚赠与自己的锦囊,又多说了一句,“姑娘一人上路可要小心啊!”
那女子见李进忠这么称呼自己,不禁愣了一下,随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佩剑,爽朗大笑了几声道:“兄台看清楚,我也不是姑娘了!”
李进忠仔细一看,原来那女子虽然眉目纤纤恍若孩童,可脸上都有细纹了,一脸的英气坚毅——也差不多与自己一样有二十五、六岁,已然是一少妇了。他脸上一红,只觉得自己未免惭愧,于是腆着脸道:“一路顺风!”
“多谢!”那少妇也不再多言,抱拳谢过李进忠之后,立刻翻身上马,脚下马刺一顶。那□□的马儿长嘶一声,便撒开蹄子绝尘而去。
还未等李进忠继续迈开步子,后面就传来一声男人的嘶喊之声“贞——素!你给我回来!”旋即身后一匹黑马飞驰而来。前面的少妇还未行远,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也不回头,反而加快了速度冲刺。身后的黑马此时已经越过了李进忠。李进忠抬头匆匆一瞥,但见马上男子虽然穿的只是普通颜色的青色常服,可是手持白色杆子的长矛,足下登靴,一脸的英气逼人,定然不是寻常百姓。
须臾片刻,那二人早已拐弯,被茂密的树木遮住了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情?李进忠心里好奇,莫非是来追那少妇的?于是脚下加快速度,赶上去希望能看到些什么。才行到拐弯处就听到了“呯——嗙”兵器相击之声。李进忠往前跑去,映入眼中乃是一幅男女在马上相斗的场面。
那男子长矛一挺便刺向那头戴赤色头巾少妇的执马缰的左手肩膀,那女子顺势往马背上面一躺,手中佩剑却横着刺出,男子一惊只能退后,大叫道:“贞素!你这是在胡来!快跟我回去!”
那少妇见他退后便起身正坐,冷着脸道:“秦——邦——屏!你若是我兄长就不应来拦着我!”
那男子气急,又驱马上前,可没几个回合竟然被那叫贞素的少妇斗的失掉了兵器。于是索性下马,也不带兵器,就要去拉她的马缰。
“得罪了!”那少妇对着下方一脚踹了过去,那男子太阳穴被踹,顿时昏倒在地。身后黑色坐骑不断的烦躁嘶吼,似乎是颇有不甘。
李进忠见到那少妇如此骁勇善斗,不禁倒吸一气,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眼下反而是那倒地的男子颇为生死难料。
天色暗了下来,起风了。
此时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一个年轻男子高声道:“二姐!”李进忠回头望去,只见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装束与之前的男子相差无几,手中也执了根矛端呈勾状,矛尾有圆环的白色杆子的长矛。
那少妇愣住了,原来打算继续往前行去,却又改变主意,只是拉过缰绳,调转马头,停在那里等着那年轻的男子前来。那后来的年轻男子并不急于上前,只是慢慢悠悠地驾着马儿缓缓前进,路过李进忠时还望了他一眼。
“二姐。”
那叫贞素的少妇挥手在空中一摆,打断年轻男子的话,冷然说道:“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你们谁来拦阻我,我便殊死而斗!”
“谁说我是来拦着你的啊?”那青年男子摇着头,将手中的长矛转了一个圈,在空中划了一个银色的圆弧,负于身后,偏着脑袋笑道,“谁不知道你秉赋超群,文翰得风流,兵剑谙神韵,我们兄妹三人当以你为首!如今不输平阳公主的姐姐你心意已决,我这个做弟弟的岂能不追随呢?”
“民——屏。你休要巧言令色!”那叫贞素的少妇依然是没好气的语气,可言语中却是缓和了不少道,“你快去把大哥扶起来,刚刚动手的时候不小心把大哥击昏了,可莫要是什么大碍。”
那叫民屏的青年依言翻身下马,与贞素一起过去查看之前昏倒在地点男子。
“啊!”
却不成想,那男子原来是装昏,在那少妇上前查看之时,一跃而起,扣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个反手,将她擒拿在手。
“你这个骗子!”那少妇大叫一声,恨恨望着擒住自己的男子道,“你快放开我!”
那男子并不言语只是沉默,青年男子却“嘻嘻”一笑道:“姐姐难道不知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吗?还是跟我们回去吧!纲纪为重啊!”
挣扎间,那少妇头上的裹头巾掉落在地上,眼中噙满泪水,只是大声言道:“好!好!真是秦家的好男儿!只可怜祥麟的爹却被人用浸水的黄纸闷杀!”
忽然风云变色,李进忠抬头望天,看到远处一团黑云正飞速移来,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似乎一场大雨将来。还没等李进忠多想,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他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破旧的小庙,也不多想就抱着头往哪里跑了过去。
那小庙似乎是破败已久,连门口的大门也在李进忠小心翼翼的一推之下就“砰”的一声沉沉掉在了地上。小庙里面黑黝黝的,李进忠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闪身就进了小庙,只觉得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当下用左手捂起鼻子,右手一阵猛扇。终于找了个地方点起了火石,生了一团火。
“兄台,不介意我们也进来避雨吧!”
李进忠此时往门口一看,只见是刚才遇见的三人中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殷勤的对自立点了点头。“哦……不妨,一起进来吧!”李进忠稍微有些失神,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将对方迎了进来。
那人谢过李进忠,便讲另外的二人和三匹马一同引了进来——先前那问路的女子脸色煞白,身子上已经被麻绳紧紧捆住,脸上兀自挂着几滴泪珠。李进忠不知怎的,眼见那叫“贞素”的少妇被擒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没来由的不平之气。他开始在心底寻思着怎么把那少妇给救出来。
那年轻男子见李进忠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还当是李进忠以为自己是做什么不良勾当的害怕了。于是他就上前一同烤火道:“兄台怎么称呼啊?”
李进忠心里微微一颤,还当时自己的心思被看穿,紧张道:“李……李进忠。”
“在下秦民屏,他们二位是家兄邦屏以及家姐贞素。”秦民屏对着李进忠抱拳,和颜悦色道,“我们兄妹三人有些误会乃至家姐出走,刚才李兄想必都看到了。念到家姐一身本领,如今我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李兄莫要误会才好啊!”
李进忠急忙接口道:“原来如此!呵呵,没关系。”心里却道,如果是误会你们怎么还捆绑住那少妇贞素。定时你们杀了那贞素的家人,此时还对自己说的如此冠冕——真是说谎不眨眼啊!
此时,邱乘云在衙门里面,坐在椅中弹着手指,眯着眼睛口中哼唱着京城与重庆混合着的小调,摇头晃脑心情大悦。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小方见他这般欢快,不失时机地递过一支水烟,献媚道:“公公何事如此开心啊?”
“哈哈!你还真是识相!”邱乘云接过已经点好的水烟,深深吸了一口,于是道,“咱家的心腹大患前日里,终于死在了云阳狱中,你说咱家怎能不开心啊!看来秋月大师说得对啊!要有度己度人之心啊!”
“可是那马土司?”小方又取过一片水果,小心翼翼递到邱乘云道跟前,眼皮却是止不住的跳动。
“对……啊!”邱乘云张口咬住那片脆果,口中含糊不清地回答。用毕之后,伸手放在口边,打了个哈欠问道,“那个李进忠呢?”
“似乎是去送秋月大师了吧!”
就他也配!提到李进忠,邱乘云心里却又生出鄙夷,转头对着一旁又递来水果的小方道:“你给我飞鸽传书给徐贵,问问京城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顺便再捐点银两给文殊庵!”
“是,小的遵命。”小方又从盘中取过一片脆果,刚要递上去,就感到身边一阵疾风掠过,他望着天边的那团乌云,喃喃道,“哟,邱公公,看这个天是要下雨了啊!这李进忠去送秋月大师,怕是正巧赶上了这个大雨呢。”
“贱命啊!”邱乘云瘪了瘪嘴巴,又吸了口水烟躺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休息。
下午的时候大雨终于降了下来,小方在后面灶间忙着指挥厨子给邱乘云做点心,正往外随便一看,便瞧见邱乘云正两眼无神的走了进来。他急忙叫道:“李进忠,你怎么才回来啊?快进来,大雨呢!”
“啊?我……我去……”李进忠似乎是一下子被惊醒,手足无措的说不出话来。
“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叫厨房给你留了午饭,待会儿记得去吃。吃完继续打扫和学上灶。”小方见他这副样子不免地心里同情起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太监,笑道,“你可别小看了上灶,学好了也是门能吃饱饭的手艺呢!我估摸着你也学了几个月差不多了呢!刚才我看你去的地方要下雨,还心想你没这么早回来呢!咦……你这……”
小方见到李进忠虽然是从外面回来,可是衣衫却都没有怎么湿透,只不过身上有零星几个雨点印子罢了,于是奇怪的绕着李进忠走了一圈,对李进忠阴阳怪气的眨了眨眼睛道:“李公公莫不是出去做私事去了吧?”
李进忠听闻此言,脸变得更加白了,连声音听着都在发抖道:“方……方公公也是在说笑了。我…我是避雨,之后正好……找人……有人顺路,就送我回来了。”
那小方见他这个样子,更加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他踮起脚尖凑到李进忠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李公公莫要惊恐,呵呵,下次再去的时候带我也一起去不就得了。小弟我还没去过那些地方开眼呢!”他说罢对着李进忠很暧昧地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这……小方公公,我……”李进忠一看他的面孔,心知被太监小方误会自己去了烟花地,刚想开口解释,却最终只是接下去改了口道:“多谢……多谢小方公公体谅,公公慢走。”
半夜,李进忠悄悄的从房中走出,蹑手蹑脚的来到后院,四下张望一番之后,才打开了后院的门,对着黝黑的后巷小声道:“没人,你进来吧。”一语刚毕,一女子就从黑暗中隐出,紧紧跟在李进忠的身后,在夜色的掩映下随他来到了房中。
李进忠打起火石,只点了一支蜡烛。微微火光之下,那女子环视了李进忠卧房一周,道:“多谢李兄今日下午相救。”
李进忠忙道:“夫人多礼了,快请坐,我私下留了一份晚饭给您,快吃吧。”
那被李进忠称呼为夫人的女子正是上午李进忠送别秋月和尚之后,遇到的少妇贞素。她也不忸怩,当下坐在桌子前面的长凳上,将佩剑放在桌上就开始大口吃饭。她吃着吃着,却静静从眼眶中滚落下了大颗的泪珠。
李进忠见状,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得翻箱倒柜,最后终于在放上次包扎的绷带的小柜子里面寻到一块干净的白布,递给她道:“贞素夫人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
那贞素夫人接过李进忠递过来的白布,优雅娴静地拿在手中轻轻拭泪,而后双目灿灿望着李进忠,一字一句,神情坚毅地说道:“我虽区区一介妇人,不能得到官府的相助,可我夫君终究是惨死在云阳监狱的私刑——‘金纸糊佛面’之下!此中授意之人便是我杀夫仇人!想我夫妇原本偏居石柱,如今丈夫被杀,我痛失夫君,我儿年幼丧父,此仇不共戴天!”
李进忠此刻听得那贞素夫人娓娓道来似乎是有理有据,想到自己心底的那桩旧事,只觉得当下心头热血沸腾,于是开口道:“我李某也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恶霸乡里的坏人!贞素夫人,若是有哪些地方用得着在下的,请您吩咐。”
三个月之后,京城再度被一个消息所震惊——四川税监邱乘云一日夜晚在衙门被杀,连头都没有了。
“这堂堂的税监在衙门被杀,五弟你怎么看?”福王穿着银狐袍子立于紫禁城乾德殿的北台之上,冬季的风吹过让人不免一阵寒颤。
瑞王却漫不经心道:“这税监被杀早就有传闻了,如今不过是验证了传闻而已。三哥何必如此惊怒?我倒是听到了一桩比四川税监被杀更加……更加……更加值得三哥关注的事情。”
“什么?”福王取过桌上烫过的白玉壶,亲自往五弟的杯中倒了一杯酒,顿时酒香四溢。
瑞王不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扔在了桌子上。
那书顺着光滑的汉白玉桌面,滑倒了白玉壶的边上,就那么轻轻一记触碰,白玉壶里面的酒被洒出来了一些,正好沾到了那本小册子的封面上面的“闺范图说”几个字,顿时墨色被渲染开,本子的封面上化成了脏兮兮的一团。
“来人啊!”福王见此情景嫌恶地蹙起了眉头,叫嚷道,“是谁在这里伺候的?怎么都冬天了都不知道铺上桌面的啊?”
“三哥别急,你仔细看看这书。”瑞王似乎戏唏一笑,拿起酒杯微微喝了一口。那醇香的贡酒入口只觉得口舌生香,扯起了一个唇角似乎是惆怅道,“酒是好酒,可惜有酒无肴啊!”
福王粗暴的拿起那部小册子,翻开来看了几页不屑道:“五弟就是叫我看这个?《闺范图说》?这个不就是父皇叫陈矩去民间搜集来的那种宣传妇德的“新列女传”么。”
瑞王也不回答,却是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接着问道:“三哥可知道这册子是怎么来的吗?”
福王见这兄弟神神秘秘一句话偏要分成几句来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没好气道:“这东西是我母妃看了之后觉得蛮感兴趣,叫人又加了一十二个范例,添写了个新的序,易名为《闺范图说》。又让我几个叔叔伯伯他们重新刊刻,夏天的时候散发出去了。我和你说税监被杀的事情,你却来和我谈这么些劳什子的玩意儿!”
瑞王斜眼瞪了福王一眼却言:“你没听到最近京城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福王见他这个架势似乎是真的有什么玄机,也就专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