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退出,她也未敢稍离,生怕明湛风会忽然地有什么需要,尤其半夜的时候,眼见着守候在外的宫人们个个神色倦怠,乐簪遂打发她们各自休息去了,自己则于外殿的椅座上半倚半靠,默默打熬着漫漫长夜,始终不曾留下明湛风一个人。
偶尔她也会打一下盹,但寂静空荡的外殿四面灌风,冷得足以将人冻成冰块,生火的炭盆也早熄了,乐簪在冻醒后,不得不将身子团得跟紧些,不停地搓手顿脚,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熬到天亮的,然她陪明湛风度过了最最煎熬痛苦的三日,明老太太到底还是撒手离世,满宫陷入一片哀恸之中。
盛怒之下,或者说满心的怨怒无处发泄的明湛风下旨,欲要将所有太医赴斩,但关键时刻,却被乐簪拦住了。
“皇上如果这样,以后就没有人敢医病了!”乐簪在明湛风面前跪下,“求皇上以宽仁之心,收回成命吧!”
明湛风第一回当着乐簪的面儿拔出御剑,“你让开,朕定要让他们给太后陪葬!”
乐簪没动,反扬起脖子,“皇上若觉得一定要有人死,才能平息怒火,就请先拿臣妾的血祭太后吧,臣妾与其眼看着皇上背上滥杀无辜的恶名,还不如到棺材里去陪太后!”
“你!”明湛风狠力一掷,剑身飞过乐簪的头顶,刺入了她身后侧的殿柱中。
“滚,都给朕滚!”几近咆哮的怒吼,带着被撕裂的悲音。
太医们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走,乐簪却向前,紧紧抱住明湛风,“皇上,人总有一死,臣妾斗胆,还望皇上节哀顺变!”
“放开朕!”明湛风红着眼睛道,“娘身体一直都很好,为什么,偏偏朕想尽些孝道,让她老人家多过几年荣华富贵日子的时候,她竟就……”
“臣妾也失去过亲人,皇上!”或许明湛风的狂怒之态刺激了乐簪,即使对明老太太毫无亲情,然生命的离去还是带来了酸楚与悲痛,她含泪劝道,“至少皇上还算尽孝了,臣
妾呢,臣妾为自己的亲人什么都没做成,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离臣妾而去……甚至,无论臣妾做什么,都再也弥补不回过去了!”
“爱妃……?”
“所以臣妾求皇上不要再自责了,人之生死各有天命,何况乱世里天下亡者又是何其之多,剩下来活着的人,不还是总要努力活下去的吗!”
“你起来吧,爱妃!”明湛风喉头哽咽,弯身扶住乐簪,“朕,朕都明白,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老太太的突然离世而已,你不知道,她病倒前的一晚,还和朕说了好一会儿话呢,那时一点异样都没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人说没就没了呢!”
乐簪愣住,一丝狐疑瞬间爬上心头。
说没就没,她身边的亲人,从景王妃到丹夫人,还有春和、鉴初等,哪一个不是说没就没,然他们的死,却无一不是另有隐情啊。
“皇上!”乐簪被扶起来,情不自禁投入了明湛风怀中,“别多想了,皇上,好歹太后昏迷三日方才离世,并没有受多大的痛苦,对她老人家来说,死不过是一种平静的安眠,像太后这么有福气的人,来世定会有好报的!”
“嗯,簪儿!”明湛风含泪亲吻着乐簪的秀发,“幸亏还有你在朕的身边,不然朕真不知道该怎么挺过去……”
“放心吧,皇上,臣妾会一直陪在皇上的身边,一直……”
建亘二十七年三月,大地回春,汇昌满城可见黄色的迎春花攀沿在白墙青瓦间,而新绿则点染着远山近水,重唤人间盎然生机。
明湛风励兵秣马,终于下旨再次南征陇景和虞城,收复西南边省。
临出兵前,明湛风分别授下密旨给向融、戴兴等一干重臣,将汇昌政务交托于他们,最后,于御书房内,独召乐簪觐见。
乐簪甚是奇怪,明湛风有什么事儿不能回铸春gong和她相商,非要命她去御书房呢,通常和臣子议事才会召到御书房的呀。
行完叩拜礼,不知为何,明湛
风却没有让乐簪平身,乐簪俯身在地,愈发纳闷。
“簪妃,朕问你可愿与朕一同南征?”明湛风平静地注视着乐簪,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臣妾愿意!”乐簪想也不想地答道,“臣妾早说过,生死都愿追随在皇上左右。”
“如朕封你为随征大将军,你可能保证,在面对父兄之时,不掺杂个人恩怨,一切唯朕命是从?”
乐簪脸色骤变,“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明湛风从柜中取出匣子,打开,拎了青碧翡翠玉佩在乐簪眼前晃了晃,叹口气道,“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雪香郡主!”
乐簪抬眼,刹时呆住,“皇上……”
“本来朕一直不打算揭破,等你亲口告诉朕的一日,也只有你亲口告诉朕时,你跟朕才能算是真正的坦诚相待吧?可惜,朕似乎等不到那一日了,郡主殿下,朕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潜入朕的身边,也不管你有何目的,朕只想说,如今汇昌一别,朕与你可能再难相见,你要想清楚,是否还能留在朕的身边!”
乐簪身子一软,泪水夺眶而出,“皇上……”
“只需要告诉朕你的去留就行。”明湛风背转身子,“因为过了今日,你可能就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皇上都知道臣妾的身份了,还能再信任臣妾吗?”乐簪含泪道,“臣妾身负夫君之仇,是不得已才委身皇上的,如此,皇上还能接受臣妾吗?曾经的虞城,曾经的雪香郡主,是皇上的敌人,是皇上要杀的人,皇上还肯留臣妾在身边吗?”
“够了,不要再说了!”明湛风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痛苦道,“朕从知晓你是雪香郡主的那一日起,何曾不无数次地想过,身侧卧榻边的女人,过去是朕的敌人,现在仍可能是朕的敌人,但想久了,朕早就释然了,不管你的身世如何,身份如何,其实对朕而言,你都只是朕的簪妃而已,是朕于青川溪畔的细雨中,看到的那个孤苦无依的浣衣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