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书院

1、

“开、开书院?”静老爷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他肯定是听错了。

怎么女儿出去溜达了一圈,就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难不成是被宁长清那小子气坏了?

对于爹的反应,静夜思早有预料。

“是,爹,我想开一家专门让女子读书的书院。”静家经营着凤生皇朝最大的一家书院,并始终奉行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准则。

因此,她知道自己的要求虽然惊世骇俗,但爹肯定是能接受的。

只不过女子开书院已经是天方夜谭了,居然还要开一家让女子读书的书院?

静老爷觉得最近刺激太多,他没有静夜思想象的那般坚强,似乎有点顶不住了。

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敢表现出太夸张的样子,毕竟思思现在比他要脆弱的多啊。

抹抹脑门上的冷汗,静老爷拼了命的挤出个笑容来:“思思啊,爹知道你心里烦闷,你要是真的在家里闲得无聊,可以去书院转转。书院里最近新来了一个先生,曾经在皇宫里做过琴师。你有兴趣的话,爹可以请他教你弹琴。”爹什么都可以给你,只希望你打消心里的念头,不要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把柄了。

外面的人将会怎么想怎么做,其实并非只有静老爷料得到。静夜思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将前前后后认认真真的想过了。

她并非不担心,甚至也是有点怕的。可恐惧只会让她日后更加苦闷,并不能助她走出眼前这片泥潭。

人人都说她聪颖过人,可事实上静夜思认为自己很笨。为何大家都看得开的事情,唯独她无法参透。

“爹,我心里的确烦闷,却不是因你心中所想。宁长清说我不够资格做一个妻子,别人说我太傻不懂把握男人,爹你却说我太过聪颖是那个男人配不上我。你们都把我放到了悬崖边上,远离了所有人,显得奇怪而孤僻。可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如果真要分出和一般女子的不同,那么也许是我多读了一些书,多学了一些东西。而这些,还有很多女子想要拥有,只是并非人人都像您一样愿意给那些女子进书院的机会。”

静夜思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努力说服老爹。

“我知道若是让男女同窗,的确不太合适,所以我不敢要求爹爹改变书院规矩,接收女弟子。”心中有些不忍,她不是故意言语要挟。可偏偏能把她的为难当做要挟的,只有疼爱她的爹爹一人。

果然静老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宝贝女儿从小就与众不同,不爱女红,偏偏对笔墨纸砚爱不释手。教她念诗,思思喜爱的不是风花雪月却是气壮山河抒发志向的诗篇。有时家里设宴,邀请些文人雅士饮酒作对,若思思在场绝不会趁机卖弄,反而每每推却大家的好意不去参与那些附庸风雅的诗歌接龙;但要是有人谈论些风俗民情时事政治之类的,思思却会忍不住的谈些自己的见解。

她的才思见解,每每令男子自叹不如。

就像如今,这样理智却执着的想要开女子书院的先河,多少是让人汗颜的。

“思思,你明知爹一直想改变唯有男子才能入书院的规矩,只是苦于无人支持。”静家要开女子书院的消息曾经轰动一时,却遭到了一致的反对。没人愿意送女儿抛头露面,没人愿意身先士卒去做一群女子的先生。

于是,女子书院不了了之。

静老爷虽然一直没有放弃,也在暗暗等待时机,可他想尽了办法也没想过这件事需由自己的女儿出面。

其实,要说起来,这个设想最初还是静夜思提出来的。在一次宴会之上,有人恭维她是女中丈夫,心胸气度不输男子。当时静夜思只是浅笑,脸上并无半点骄傲神色。她先谢过夸奖,继而又说:“如若其他女子也有我这样开明的爹爹,也有长见识开视野的机会,想必也会如思思所想。”

无关男女,见识的多了,想法自然会有改变。

那日起,静老爷就有了招女弟子的念头。他与静夜思说过,女儿自是出谋划策鼎力支持。

直到后来,因为各方面胁迫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和他一样失望的唯有静夜思。

“思思,要不还是由爹来出面吧。”静老爷终于豁出去了。之前只是打探了一下风声,没有真的开始筹备。眼下,思思这么坚持,兴许他也该放手试一把。

思思应该只是需要找些事情来做,他也觉得凭女儿的才智,只是赏花作诗实在有些可惜。但做爹的还是不希望女儿直接面对那些伤人的质疑与责难,所以宁可挡在她的面前。

有这样的爹,肯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吧。

静夜思心中满载感动,却更坚定了心中所想。

“爹,您听我说。想要大家改变想法,送女子上书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由我出面开书院的话,可以做个表率,证明女子是可以和男子一样的。可以念书,可以主持大局,可以做男子做的许多事情,这样兴许会消除一些顾虑。再说书院里连院长都是女子,不必与异性相处,也不算伤风败俗,这样做应该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口。”

她的话说出了更多的含义。

“难道?”静老爷睁大了眼,心想莫不是……

静夜思笑着点点头:“是的,爹,女子书院只有女子,不管是院长还是学生,就连所有的先生都要是女子。我还要在书院门口立上牌匾:男子禁止入内。”

2、

尽管闻所未闻,听起来甚至是荒唐的,可静老爷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一是不忍再让女儿失望,二是他也期待看到美梦成真的时候。

女子书院,哈哈,好一个女子书院。

只不过这女子书院有了院长,还得有先生才行吧。

静老爷开始发现,女儿似乎比他还要忙碌。不过,他知道女儿做事自有分寸,所以并不打算干涉。

可晓月却不能不参与,谁让她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并自诩是得力助手呢?

再说了,她还有特殊使命呢,老爷让她好好照顾小姐。还有一点虽然没明说,但她也是很聪明的,那就是好好看着小姐,别让有心之人伤了小姐。

晓月心里洋洋自得,却还是要乖乖的跟着静夜思去拜访城东的云婆婆。

云婆婆是安宁城里有名的裁缝,也许因为穿针引线被公认为是女人做的事,所以她得以独自支撑一个成衣店数十年。

虽然手艺人人称赞,不过因为云婆婆一直未嫁,性情多少有些古怪。所以除了想穿她做的衣服的,鲜少有人敢登门拜访。

静夜思第一个就选了云婆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这要是吃个闭门羹,岂不是为以后的进展添了晦气?

晓月嘀嘀咕咕的一直念叨,静夜思却微笑不语。

她没有见过云婆婆,可心里总是觉得,她们会相处的很好。

云婆婆住的地方稍微有点偏,据说她喜清静,厌烦嚣,所以做出的衣裳也总是有点超凡脱俗仙子般的感觉,深得富家小姐的喜爱。

也因此,她家的衣裳价钱比别家要贵上许多。

而静家不是爱攀比的人家,所以静夜思没有穿过云婆婆做的衣裳。可这不代表,她认不出哪些衣裳是出自云婆婆之手。

纯白,裙摆层层叠叠,轻盈飘逸,云婆婆做的衣裳几乎都有这样的共性。比如迎面走来的女子,一袭白衣衬的她真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晓月却在身后冷哼:“一个青楼女子,也学人家扮仙女!”

静夜思有些吃惊,因为晓月本不是这样刻薄的女子。可她随即明白了,晓月这是在为她抱不平呢。

对面已经停住脚步的女子,她是见过的。虽然两人的名字经常被一起提起,虽然在外人的眼里她们不共戴天,可她们真的只见过一面。

“涟漪姑娘,真巧。”

涟漪的神情不若她那般从容,而是微微有些慌乱。但毕竟是风月场里长大的女子,很快就沉着了。

“是,真巧,静小姐也是来找云婆婆?”她抿着嘴笑,细细打量着静夜思。“也对,云婆婆的衣裳衬静小姐的气质,再合适不过了。”

也许是宁长清不在场,所以她们谈的很愉快。静夜思甚至发现了涟漪裙角绣了一圈水纹,淡蓝色的,简单的线条却因为精湛的绣工而几乎能以假乱真,似乎那水波随时能荡漾开来。

“涟漪姑娘绣的这群涟漪,真的能引起人心中的涟漪呢。”静夜思赞道。

涟漪有些吃惊:“静小姐怎么知道这是我绣的?”

“因为云婆婆不爱刺绣,她的衣裳都是纯白的,以层次取胜,没有半点装饰。而涟漪姑娘的绣工,却是闻名遐迩的。”静夜思不是普通深闺里的小姐,她所知道的,还有很多。

这样聪慧的女子,宁公子居然放手。涟漪在心里叹道:你还奢求自己能留住他的心吗?

苦笑,轻轻摇头不去想那许多烦恼。

涟漪出声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宁长清帮涟漪赎了身,是在静夜思退亲以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无聊的人士,甚至编出了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说宁长清和涟漪,终于冲破了一切阻碍,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可偏偏有人棒打鸳鸯,传闻宁家无论如何也不准涟漪进门。

而一向忤逆惯了的宁长清这次居然意外的孝顺,不再提迎娶涟漪进门的事,只是在外面买了处宅子,金屋藏娇。

静夜思是突然想到这些,她看出涟漪说自己有事要走时,脸上露出的尴尬。

于是心里突然有个想法成形:“涟漪姑娘,如果没有急事的话,可否再和我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