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票事件的第二日,祁步君已奉旨带领两万祁家军离京,前往西域边境与袁建平的八万大军汇合。
祁步君此去之时,云芷亲手将自己送与他的剑挂在了他的腰上。
可,茹芸却并没有出府,甚至连自己的院门也未出。
那个要离去的,走与不走,在与不在,于她而言,根本毫无关系。
茹芸的病缠缠绵绵,竟是过去了大半个月也未见好转。
当春日的阳光再次洒落在院子,透过纱窗折射进来的时候,茹芸终于能起身了。春芳扶她到院子里,她独一人单单地坐于院中,有时会是整整一个半日不说一句话。当小儿祁青过来时,她才会有一丝丝的气息,怜爱地抱一会儿幼子。
可,就是这般的时间也是不多的,随着日子的越来越长,祁老夫人渐渐地对她有些不满,“谁家的父母能长生不老的,到了一定的年纪,父母总要老去死去,何必这般矫情!这么长时间了,也早该过去了。如今还要这么无端端地要将这些悲伤的情绪传染给小孩子,那才是真的罪过了!”
祁老夫人有时甚至私下里嘱咐乳母,不准将青儿带到茹芸身边,以免她身上的病气或是悲伤的情绪传染给孩子。
而当祁老夫人得知那日银票失窃一事后,更是极少让乳母将孩子带到她的身边。
茹芸的日子便是这般的无声无息地过着。
她与云芷之间的裂缝也在这无声无息中日渐慢慢扩大。
五天之后,文志祯算好时辰,在郊外揭去那张带在脸上十数天的易容面具之后,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当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文志祯以自己真实的身份一进入京城之后,街道两旁欢迎的人群早已等候在此。
文志祯放慢速度,与两旁的百姓热情地打着招呼。
他要回京的消息,早在五天前,祁步君离开之时,便已在街头巷尾传开。
很快文志祯在京城受到热待的消息便径直传到了皇宫哈赛尔的耳中。
哈赛尔冷冷一笑,并未多说什么,从哈赛尔那阴冷的笑意中,肖公公与小印子二人均觉察出了其中的深意。
只是小印子的面上挂起了笑,而肖公公的心下却是越来越沉。
是日,哈赛尔在宫中设宴为文志祯接风。
哈赛尔举起酒杯大声道:“文清王,现三国联盟一致对我大陈用兵,朕虽说过,让宁丰做为你的封地,让你留守宁丰,但现外敌来犯,举国危机,你身为文家子孙,朕不得不下旨让你回京领军作战。”
文志祯微微一笑,对哈赛尔的这番说辞心下早已知其真意,他先说三国来犯,接着又搬出他身为文家子孙之说,根本就是在逼他,虽是逼他,却是他自己所求。
如此一来,他不但要远离京城,上一线与敌军作战,更是远离了那个皇位,而将在外,尤其在前线,发生种种危机更是他哈赛尔所不及。就算是他客死他乡,也是因为自己作战指挥能力不当所致,如此一箭双雕之计,他又岂会不知。
只是,正如哈赛尔所说的那样,自己身为文家子孙,大陈的土地容不得敌军的铁骑踩踏,大陈的百姓生命更容不得敌军刀剑相向。
文志祯举起酒杯道:“正如皇兄所说,我是文家子孙,外敌来犯,击退敌军当义不容辞。”
哈赛尔仰首饮尽杯中酒道:“只是文清王以前都是纸上谈兵,这兵书看得再多,学得再好,没有真正实践过终归是空谈。现大陈上下缺乏良将,而你即作为亲王,便有不可替代的责任。现要你真正带兵打杖,各种变数众多,还请文清王多多保重才是。”
文志祯微微一笑,没想到哈赛尔竟是如此按捺不住之人,这话说出来无非是告诉他人,对于大战的胜负他根本不关心,他最关心的是你文志祯会不会身死他乡,若是如此,也皆因你自己没有那个领兵打杖的能力罢了。
文志祯道:“还请皇兄放心,我以前虽是纸上谈兵,但好在军中副将兼是身经百战之人,他们个个勇猛,定会将西域小国击退出我大陈。”
文志祯微微停顿片刻后看向哈赛尔道:“何况父皇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一代大将,父皇将我大陈的疆域纵横拓深无数。尤其在对苗国的作战上,数次力克苗国大军,令苗人闻风丧胆,就算苗国大将军人称毒蛇的哈赛达也曾几次败于父皇之手,险些命丧父皇之手。我既像极了父皇,想必这领军作战方面天赋也绝不会弱,所以还请皇兄放心。”
文志祯紧紧地眼亲睹哈赛尔的脸,却根本未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来,哈赛尔哈哈一笑后,手中筷子挟起放于面前的西湖醋鱼放入嘴中。
文志祯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人将鱼放入嘴里,慢慢咀嚼,最后吞入肚中。
文志祯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兄还是如此热忠于西湖醋鱼,似乎永远也吃不腻。”
哈赛尔道:“所谓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腿的不如一条腿的,一条腿的不如没腿的,这鱼便是没腿的食材,养身之道不外乎如是。而且这西湖醋鱼甜而不腻,皮肉鲜美,甚是不错。这皇宫御厨所做的西湖醋鱼尤胜王府之中,尤其是今天这鱼似乎做得更是鲜嫩。”
小印子笑道:“皇上,那是因为今天的御厨用了去年冬季收集的积雪所化之无根之水,这水清凉,待油锅热滚,将鱼放入锅中,趁着雨尚活着之际,立即将雪水倒入,这一冷一热一激之下,自然更加鲜嫩了。”
哈赛尔道:“嗯,不错,有赏。”说罢,又挟起一块放入嘴中。
文志祯眼看着哈赛尔连吃了数块西湖醋鱼,这鱼中肖公公根本早已放了花生酱,若坐在上面的这个人真是原来的惠王文志礼的话,此刻早已全身发痒红肿,可现在坐于上面的那人根本就没有半点过敏的症状。
文志祯已经确定此人定是苗人哈赛尔,可如今外敌当前,哈赛尔短期之内还不敢公然揭去自己的惠王面具,所以桌下紧紧拽紧的双拳缓缓放松。
三日之后,十万大军在京外集合,壮志豪情,无限千里,当将士们得知带领他们痛击西域的大将乃是亲王文志祯之时,斗志更加激昴,“杀!杀!杀!”之声如震天的巨雷一般响彻整个天际,甚至连整个山河都在为之颤抖。
恕吼的男人独有的阳刚声音如同排山海浪一般一阵一阵铺天盖地似地席卷而来。
一身戎装在身的文志祯英姿飒爽骑在高高在大马上,豪情之气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候,手中鞭高高扬扬抽在马身之上,对着身后十万大军大喊道:“出发!”
滚滚红尘掀起万千雄心壮志,一排排列着整齐方步的十万大军向大陈的西南方向出发。
宫中的肖公公也从那盘西湖醋鱼之中再次确认了现在坐于皇位之上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文志祯在临走之前已经见过他,让他寻个机会出宫去,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宫外等着他回去,在宫里多住一日便是多一分危险。
可是肖公公太明白了,他知道哈赛尔不会放过他,就如同不会放过张元,周太医和祁老将军一样。
只有他们这些一直以来忠心于文清王的人从他身边一个一个离去,让文清王祯再无所依的时候,哈赛尔才会觉得他文清王才无人可依,再没有能从他手中夺回皇权的能力。
也只有如此,文清王才会或许是安全的。
肖公公拖着疲惫而苍老的身躯缓缓跪在了哈赛尔的面前,“皇上,老奴年纪大了,再也没有精力可以伺候皇上了,还请皇上准老奴出宫养老去吧。”
哈赛尔抬起头,打量着面前那个苍老的老人道:“出宫?肖玦你宫外还有亲人?”
肖公公摇头道:“没有了,老奴十岁进宫,家中人早已无光了,老奴在这宫里住了一辈子,现在只有孤身一人了。”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执意出宫去?在宫里,你仍坐在原来的院子里,一样可以养老。”
肖公公轻叹摇头道:“宫里的生活太累了,老奴一把年纪了,想过几天自己的清静日子了,而且老奴现在眼花耳聋,已不适合再住在宫里。”
哈赛尔淡淡道:“既是如此,朕不如命人送你去宁丰吧。”
肖公公摇头道:“不了,宁丰苦寒,离京城又这么远,只怕老奴这身子骨经不起如此长途折腾,若是皇上要送老奴去宁丰,倒不如赐老奴一条白绫或是一杯毒酒,也省得老奴身死他乡。”
哈赛尔细细地盯着肖公公的脸,半晌后方道:“既是如此,那朕会让小印子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处院落,你在那里养老就好。只是有一点,你既然年纪大,腿脚不方便,就少出去走动,更不无需与外人联系。”
肖公公道:“多谢皇上,老奴老眼昏花的,只怕想走出院子的力气也没有了,更不会有人愿意与老奴这个老人多说话。”
哈赛尔点头道:“让小印子进来吧。”
他颤巍巍地起身,他缓缓地,慢慢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是到了他应该离开那个他住了一辈子的皇宫的时候了。
小印子正站在御书房外,见师傅出来,忙伸手去扶,肖公公用力推开,半句话也没有,扶着自己的膝盖,沿着一阶一阶的台阶缓慢而下。
硕大的皇宫里,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去过,任何一块石板他都亲手抚摸过。他十岁进宫当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一步步走来,直到最后成为总领太监,这期间经历的种种,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出宫去,又意味着什么呢!可如今的他,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如果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仍是十二皇子文志祯该是多好,大陈的气象早就焕然一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