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没费多大力气,就让白月生相信了九环锡杖所蕴藏的威力。而邓元觉,对于自己身体内藏着半个沙悟净,他是半信半疑。若说他相信,他没有亲眼见到,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若说他不信,他又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法海那法力尽失的根由。不过,他的体内藏着什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爱上了小青。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问小青。
小青说:“我相信。”
于是,他们恋爱了。有时候,彼此爱上对方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这二人每天黏在一起,如胶似漆。他们从最初的拉手,发展到亲嘴,发展到摸对方的身体,然后又发展到——然后,就没有了。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把身体给你。”小青说。
“为什么啊?”邓元觉都已经脱光了衣服,准备跟她大战一场了,却猛然听到这样的话,给了谁谁也受不了。
“不为什么。”小青道,“我们的爱,将会很长很长,很久很久。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那个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我爱你。”
邓元觉被拒绝后,找到了白月生,向他倾诉自己的痛苦。
“我三十多岁了,还是处男啊!处男啊!处男她都不跟我上床啊!”
正在厢房里给白月生捶腿的法海,用他那没有一颗牙的嘴巴,漏着风说道:“元觉师兄,恕小僧多嘴,小僧已经好几百岁了,都还是个处男,当处男有什么不好的?”
“大人说话,你个牙都没长齐的小毛孩插什么嘴?有没有半点规矩?”邓元觉一身的火气,无处发泄,逮住法海劈头就打。
而白月生,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小青不肯把她的身体给邓元觉,是因为什么?难道说,是怕行欢之后,现出原形?这是最合理的解释。那么,若水柔不肯把她的身体给我,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理由?不能吧?难道她早已知道,她自己真是白素贞?老天爷啊!老子居然爱上了一条蛇!让老子接受这样的事实,这得有多大的魄力啊?我还是死了算了!”正想撞墙,却又想到:“如果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白素贞,那她来金山寺干什么?跟法海联合玩我来了?不能啊!只能解释为她没有白素贞的记忆。既然她不知道她曾经当过蛇,那么,她为什么不肯跟我干那事呢?——还是不想那么多了,谁又能保证,我上辈子不是一只蚂蚁或者别的东西?管她曾经是谁,我只要知道她现在是一个女人,一个我爱的女人,一个爱我的女人,这就足够了。那么,要不要告诉邓元觉,小青的真实身份呢?”白月生很纠结。
纠结了怎么办?
揍法海。
失去了法力的法海,比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强不了多少。对于白月生和邓元觉对他的虐待,他除了忍气吞声,没有任何办法。
白月生揍舒服了以后,问了鼻青脸肿的法海一个问题:“既然邓元觉体内有半个沙悟净,那么,半个猪悟能和半个孙悟空,是不是也有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某个人的身体内?”
“有这个可能。”法海道。
“那你还闲着干什么?”白月生双眼放光,踹了法海一脚,“赶紧给老子找那俩人去!”
法海哭丧着脸,道:“罗汉爷!许哥!仙祖宗!天下这么大,我上哪给你找去?再说,我现在半点法力都没有,就算人家从我面前走过,我也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那你这意思是,只能等到下个月,邓元觉体内那半个沙悟净自己出来,跟九环锡杖上的另外半个合成一体后,他给你恢复了法力,你才能继续发挥你的作用?——你笑什么?你自己看看你那副贱样!老子凭什么让他给你恢复法力?等他给你恢复完以后,又跑到邓元觉身体里睡觉去了,你还不趁机把老子弄死?——你看,你看看你这副表情,让老子揭穿了吧?我想过了,既然你说过观世音可以把雷峰塔提起来,那么,沙悟净为什么就不可以?观世音是菩萨,沙悟净也是菩萨,老子有现成的沙悟净不用,凭什么要用你?”
白月生说着话,就见法海面上的血色,渐渐退去,显然是被白月生的话戳中了要害。法海沉默片刻,强作镇定道:“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存在的人,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雷峰塔开启的办法!”
“哟嗬!你还敢吓唬老子呢?”白月生不屑道,“你那办法,不就是用红木钵盂把雷峰塔给暂时收起来吗?你他妈连红木钵盂都没有了,你拿什么来给老子开塔?你还指望沙悟净给你再造一个红木钵盂出来,好便宜你个老王八?老子算是琢磨过来了,你嘴里就他妈没一句真话!你说,你是不是憋着坏,想给老子下套子呢?”
“哪有啊……”法海一脸的委屈。
“老子管你有没有!沙悟净如果能造出红木钵盂,或者压根不用那玩意儿,就能把雷峰塔给提起来,老子还用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白月生说着话,将九环锡杖抄在了手里,捅向了法海的胸口。
但还没捅上去,就见法海喉头一紧,双眼一瞪,吓昏了。
“还几百年修为的高僧?胆子也不过如此!”
白月生打定主意,不能给这老秃驴恢复法力,不然,如果真像白月生想的那样,等到沙悟净给法海恢复完法力,就又去睡觉了,法海一定会逆袭白月生和邓元觉。到时候,白月生找谁哭去?
但是,白月生现在还不敢弄死法海,因为沙悟净虽然是菩萨,但白月生连他这个前世的徒弟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他不能对沙悟净抱太大的希望。沙悟净能打得过法海是一回事,他能不能开启雷峰塔又是另一回事。现在,白月生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沉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沙悟净在一个月后再次醒来,才能下结论。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好在夜里没人的时候,白月生可以在雷峰塔的风孔那里,跟若水柔说说话,虽然不能见面,但能听到彼此的声音,这对热恋中的情人还是非常开心的。但是,二人每天这么交谈,秋夜的凉风,把白月生给吹得感冒了。若水柔心疼之余,在寂寞的长夜之中,想到了“电话”的初始原理。在她的授意下,法海找来了一根长长的细线,将细线的那头穿入雷峰塔,若水柔将她吃饭的木钵盂用簪子钻出一个孔,将线头插了进去;另一头,穿入白月生所住的厢房之中,白月生如法炮制,然后将细线拉得笔直。从那以后,白月生就不用再出厢房,他与若水柔只需要对着钵盂说话,二人就能听见彼此的声音。但是,他们不能一整天抱着钵盂,于是若水柔就又想出个办法,用另一根细线接了两个铃铛,谁想跟谁说话,拉一下线绳,铃铛一响,法海就会发出奶声奶气的铃声:“爸爸,来电话了!”
这个本是用来谈情说爱的小玩意,却在无意中,被每日前来听若水柔以“讲经说法”的名义宣扬“平等”的一个农民给看在了眼里。
这位农民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衣服,长得粗眉大眼,手脚粗糙,一看就是吃五谷杂粮、干农活长大的,而从他眼睛里透出的一股沉着,却又让见过世面的人没法将他和普通的农民.联系在一起。
在黄昏时分,听完若水柔的演讲以后,这位农民找到了白月生。
“在下娄敏中,见过许仙大师!”
白月生上下打量着这位农民,皱了皱眉。
娄敏中,方腊起义称帝后,官拜“左丞相”。
能在起义军里当上丞相的,抛开亲戚等关系不谈,而且他和方腊也没什么亲戚关系,他的能力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这位娄敏中的模样,跟他左丞相的能力完全不搭边。可谁又能说,农民里头就没有能人?谁又能说,书生里头就没有杭州知州那样的操蛋货?谁又能说,自称专家的人群里头就没有神经病院跑出来的?
白月生由一个农民,想到了专家学者,娄敏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开门见山,对白月生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许仙大师,我是想来跟您商议一下:在下看您与白娘子发明出来的通话器,很感兴趣,您可不可以批准在下,获得这个通话器的使用权?”
“就这事?”白月生没想到,这位方腊的左丞相,居然会因为这么点鸡毛小事来找他,“那个通话器,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用得着跟我说吗?”
娄敏中笑道:“如果在十多天以前,在下肯定会像您说的那样,将这样东西拿来就用,绝不会去管您的想法。但是,在听到白娘子说的‘知识产权’以后,在下就不那么想了。如果许仙大师肯让我使用它,我愿意提供一个让白娘子脱离雷峰塔的办法。”
听到这话,白月生不高兴了:“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你到底是农民还是读书人?”
“都是。”
“你们这种人,别整天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行不行?那个通话器的制造很简单,你想用,就直接自己造一个去,我又没跟你要钱!你至于跟我扯谎吗?我要想跟你要钱,发明‘电’那位跟谁要去?发明‘话’那位跟谁要去?发明‘电话’那位又跟谁要去?”
娄敏中皱眉道:“这么说,许仙大师,您是不相信在下的话?”
白月生一把拽过法海来,“你看看,这个姓娄的比你还能吹,开启雷峰塔,你都办不到的事,他居然说他有能力办到!”
法海呵呵一笑,对娄敏中道:“年轻人,秋天到了,玉米黄了,赶紧回家收秋去吧!”
“好!说得好!”娄敏中哈哈大笑,对法海的奚落不屑一顾,“许仙大师,法海大师,咱们来日再会!”拂袖而去。
“还方腊的左丞相?肯定是靠巴结奉承爬上去的!”白月生撇撇嘴,“老子就够能吹的了,他比老子还能吹!吹就吹吧,跟老子吹牛还不打草稿!”
一日无话。
第二天,日上三竿,白月生因为感冒,还在蒙头睡觉,却听到叮铃铃一阵响,法海叫道:“爸爸,来电话了!”白月生迷糊着眼睛,拿起木钵盂听筒,就听到若水柔抱怨的声音传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连半个听我说话的人都没来?以往,他们天没亮就都来了。你快给我看看去!金山寺的门是不是被杭州知州给堵上了?”
老婆有命,白月生不敢不从。提起九环锡杖,叫上邓元觉、小青和法海,出了寺门。虽然法海的法力尽失,但有小青在,收拾几千个兵丁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白月生出了寺门,站在雷峰上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一个兵丁。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却远远地瞧见,西湖岸边,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目测至少有一万多人聚集在那里,因为离得远,白月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好奇之中,下了山,跑了一段路,待到能看清那些人在干什么以后,白月生大吃一惊。
法海瞧见那场面,面色大变,身子一摇,双腿一颤,昏在了地上。
但见那上万名百姓,每人手中,或是提着一个木桶,或是端着一个脸盆,排着整齐有序的队伍,正在从西湖里往出舀水。用盛器装满水以后,又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到城外。
城外的一座开阔的平原上,聚集着上千名壮汉,每个壮汉手里抄着一把铁锹,他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开发着一个巨型人工湖。从西湖里提水而来的百姓们,将水倒在人工湖中。
白月生在城里城外走了一圈,没瞧见一个兵丁的影子。有法海坐镇金山寺,这些百姓以金山寺的名义进行的这一举动,知州在听闻以后,慌忙卷起金银细软,隐居山林去了。他知道法海的厉害,别说是几千个当兵的,就算是千军万马都不够法海一声吼来折腾。知州很识趣。
而当白月生再次面对娄敏中的时候,白月生不得不识趣,对着上万人,恭恭敬敬对娄敏中鞠了一躬。
娄敏中呵呵笑道:“在下听闻,‘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西湖水干后,雷峰塔就会倒下,白娘子就会出来。”
关于法海说的那四句偈语,白月生自然知道它的含义。但是,他从没想过要让西湖水干,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娄敏中的出现,让他再一次明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皇帝的江山都能被推翻,让一个小小的西湖干涸掉又算什么?只要有人肯去做,肯去努力,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在下得以发动这么多百姓,”娄敏中道,“全凭白娘子所说的‘平等’深入人心,在下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其实,在下想跟您说的是,近日里,听闻原郓城知县时文彬,在梁山起义,短短的一个月内,聚集了五千豪杰,一卒不费,就俘虏了三批‘围剿’的官兵。在下对梁山,甚向往之。而您许仙大师,”说着话,娄敏中压低声音,“您是梁山的军师。如若雷峰塔倒下,白娘子重见天日,可否请您引荐在下上山?”
白月生没想到,自己的名号已经传到杭州来了。经过与娄敏中的两次见面,白月生对这位外表是农民的方腊左丞相刮目相看。先不说他的真实能力如何,他能在一夜之间发动起上万的百姓,这不单单是若水柔的功劳,娄敏中若没有超人的口才、坚韧的毅力和与政府对抗的决心,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望着西湖的水面缓慢下降着,白月生心潮澎湃,再次谢过娄敏中,与邓元觉一人一泡尿,把昏迷在地上的法海浇醒。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是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法海连连摆手,脸上显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慌之色。
“老子管你是不是真的!”白月生一脚踹在法海的屁股上,“赶紧找木桶,给老子舀水去!如果干得好,老子就饶你一命!”
“许仙师兄,你不能这么干呀!”法海哭丧着脸道,“西湖的水要干了,你会遭雷劈的!”
“你还想吓唬老子呢?遭雷劈?老子早就被劈习惯了!那算什么?老子还被人下过油锅呢!”白月生哈哈大笑,“法海,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那个……那个……”法海嗫嚅道,“我的法力,能不能让沙普萨……”
“门都没有!你真当沙悟净是我什么人?他一个菩萨,他听我的指挥?再废话,我现在就弄死你!赶紧给老子干活去!”
法海双眼含泪,踉跄回金山寺,找了根白绸子,踩在凳子上,将白绸子搭上房梁,系了个死结。
把脑袋往里一套。
长叹一声。
又把脑袋给小心翼翼抽了回来,解开白绸子,下了地,搬开凳子,找了个木桶,下山去西湖舀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