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完了?”就在余洁发呆发得正水深火热的时候,一句凉飕飕的话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方致新从浴室里洗漱完出来了。
“嗯?嗯!”余洁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知道刚才的通话肯定都没逃过方致新的耳朵……尽管隔着一扇门和哗哗的水声。她本来是在阳台上打电话的,可是楼下的小区里正有工人用除草机除草、噪音大得不得了,所以只好又回来了。为了怕他会追问,她先发制人地问:“昨天的事你自己还记得吗?怎么会搞成那样?”昨天她好不容易从方致新的嘴里套问出来的饭店地址、急吼吼赶到那里的时候,就看到他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伏在饭桌上,身边却是一地摔碎了的餐具和面带怒色的服务员。
方致新皱皱眉,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道:“快去弄吃的,饿死了。”昨天这么轻易的意外失态让他想想都觉得懊恨不已。
余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起身朝厨房走去、边走边问:“我早上烧了一锅粥,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方致新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跟了过去、摸到椅背,拉开坐下了。
余洁有些惊异地回头看着他节奏虽慢、但是却很自如的动作,忍不住感慨道:“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过啦?怎么对我家这么熟?”她一直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他那儿的。
“切!”方致新不屑地嗤了一声,轻轻点了一下太阳穴道:“上次来的时候就记住了。”他说的上一次就是好几个月前、圣诞夜的那次。
余洁更加诧异了,“那时候……你不是还看得见吗?”
方致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有记方位的习惯。”
“呃?哦!”余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后来细想想,这样的习惯大概和他早年就曾失明过有关系吧?何况那时的他视力已经开始明显下降了。
过了一会儿,方致新冷冷地问:“你还是和那个按摩师搅在一起了?”
余洁低着头、很认真地搅着已经开始“啵啵”冒泡的白粥,没吱声。
“余洁,”方致新有些着恼地加重了语气:“我问你话的时候你要出声回答我!”这些规章制度他早就跟她三令五申过了,可是她老是会忘记……也就是她根本没把这些规矩当回事的侧面表现!
“我问你的话你不是也没回答吗?”余洁也凉飕飕地回了他一句。
方致新窒了一下,一时间没话说了。
余洁扭头看了看他有些尴尬的神色,低声道:“你说别人的时候怎么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就这么糊涂呢?”
方致新挑起了眉、反问道:“我怎么了?”
余洁很不屑地轻嗤一声,“那家伙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你都吃过一次亏了,干嘛还不要命地往里面钻?难道……”
方致新不耐烦地打断她问:“谁说我跟他在一起的?”
“啊?!”余洁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你昨天不是跟他在一起?”
轮到方致新不屑地轻嗤了。
余洁凝神想了想,琢磨出一点门道了。他昨天应该是没有跟那个家伙在一起……因为她是在寿宁路上某家小餐馆找到他的。如果他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到这么差劲的小餐馆吃饭的……这家伙对吃的挑剔和他喝酒的习惯不相上下。“那、那……”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憋了半天才问:“那你怎么会喝醉的?”
方致新被她的话外之音说得有点不爽起来,挑着眉问:“我经常喝醉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少来吧!你的酒量我会不知道?”余洁不屑一顾地甩甩手,“认识你这么久,我只见你为那个混蛋喝醉过一次!”
“余洁!”方致新恼了,面沉似水。这是他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包括余洁。
余洁白了他一眼,悻悻地问:“那你干嘛喝醉?还是在那种破地方!”
“我没喝醉。”方致新冷冷地道。
“啊?!”余洁差点跳起来,“你明明连路都走不动了……”
“小家伙不知道在我的杯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把我给迷倒了,还把我的皮夹也掏空了。”直到这个时候方致新的眉头才蹙了起来,脸上颇有忿忿之色地道:“总算他还有良心、把手机给……粥要糊了!”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朝煤气灶上指了指。
“哦!”余洁连忙又搅了搅锅里的粥、关掉了煤气。“你是说……你被人下药了,为了偷你的钱?”她一边盛粥、一边难以置信地问。
“嗯!”方致新低低地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桌面道:“放这儿!”
余洁照着他的指示把碗放在他的手边,随后又从冰箱里取了她最爱吃的扬州腌菜出来,按照他的要求和指点、按照时钟的位置摆放好;这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到了他对面。“你认识这个……小家伙?”
“废话,不认识我会跟他走吗?”方致新的脸色沉了沉,摸到筷子、端起碗,认认真真地吃饭了。
“那你干嘛不去报警?!”余洁被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得不轻,直着脖子冲他嚷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不懂吗?”方致新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余洁才不理他这一套、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大声问:“你就这么白吃亏啦?万一他给你下的是什么很厉害的药呢?!”她吃过一次亏……那个被强暴的晚上。
那是一个高年级学生的聚会。席上有个隔壁宿舍的女孩子给了她一颗浅蓝色的Caplet、说是迷幻药。那时的她正叛逆得厉害,毫不犹豫地接过药丸、就着啤酒吞下了肚。至今她还记得刚刚服下那种药时的感觉……就像在云中漫步一样的舒适和飘然,所有的人和物她都知道,可是却感到打从心底里起地不在乎。当然,等药效完全过去之后,她浑身是伤地躺在医院里,不仅要面对一大帮虎视眈眈的警察,更要面对她永远失去的处女贞操……那时,她在乎了、也害怕了!后来她才知道,那种迷幻药叫做蓝色潜水艇,是一种化合药物、和酒精一起下肚之后致幻作用很强……难怪她伤痕累累的时候却不知道疼。
方致新怔了怔,轻轻推开她的手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
方致新反过来用安慰地口气道:“放心,余洁。我知道他的下落,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的!”
“你……你知道他的下落?”余洁结结巴巴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方致新耸耸肩,慢悠悠地夹了菜……一点都没有迟疑和落空。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表情、淡淡地道:“安静点吃饭吧!”
余洁盯了他好一会儿,不放心地问:“要我帮忙吗?”各种各样的人力资源她倒是认识不少。
“不用!我又不打算去杀人放火,还需要人多势众吗?”方致新皱起眉,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已经把我捡回来了!”
余洁的眉也紧紧地皱了起来……她听得出他的话里有多少无奈和挫败!“致新……”犹豫了一下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现在……呃,不比以前了,去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走,你、都要小心啊!”
这些话方致新虽然听得不太舒服,但是还是“嗯”了一声。
余洁暗叹了一声,道:“反正……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我帮什么忙的话、尽管说!”
“嗯!”方致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了一些起来。
吃过饭,方致新觉得脑袋还有点沉、放下筷子就又趴到床上去了。
余洁不放心地给他量了体温……正常。又硬是灌了他一大杯水下去,这才放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刚要转身坐到沙发上去看电视、却被他叫住了。
“那个按摩师……”
“啧!”余洁拧着眉、更正道:“商静言、人家叫商静言!”
方致新从鼻孔里轻嗤了一声,低低地道:“来过你这儿了?”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床单。
余洁皱着眉想了想,点头承认了。“嗯!”说着,她一下子扑上了床、趴在他旁边、看着他合着的两排长长的睫毛,犹豫着该不该这么坦白。
方致新很久都没说话、也没动。
余洁盯了他一会儿,伸手拨了拨他的睫毛。
“啧!”方致新不悦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余洁不好意思地讪笑着道:“没睡着啊?一动不动的。”
“余洁,”方致新的声音低低的、睡意沉沉的,“你打算跟他怎么样?”
“还没什么打算。”余洁翻身、面对着天花板,有些犯愁了。这个问题最近几天一直在困扰着她,一没注意就会钻进脑子里晃两圈,让她懊恼不已。
“没打算的话就放……”
“我喜欢他!”余洁知道他要说什么、很果断地打断了他,“我没有玩弄他的意思、不准你再像上次那样说我!”
“我什么时候说你玩弄他了?”方致新把头扭了回来,依旧闭着眼睛、可是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地下转了转。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我的?!”余洁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上次我也没这么说你!再说现在……已经和上次不一样了。”方致新的口气里有种淡淡的……伤感,“我知道你会喜欢上他的。”
“切!你又知道了,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余洁反手拍了他的背一下。
“可是我认识你!”方致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不是说我是你的Soulmate吗?”
余洁撅了撅嘴,侧头注视着他深栗色的眼珠,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说为什么我喜欢的男人都是眼睛有毛病的呢?”
方致新皱皱眉、又皱皱眉,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困惑的表情来。
“干嘛?”余洁被他的样子弄得不好意思了,没好气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第一次知道我喜欢你啊?”喜欢他的话她说过不下十次了。
方致新撑起了上半身、朝她凑近了一点,几乎垂直地面对着她、盯着她。
余洁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和……超级的不自在,忍不住拼命往床垫里挤、嘴上急急忙忙地嚷:“干嘛、干嘛?不用给我看大特写,我的眼睛没毛病!”
方致新的嘴角悠地勾了起来,没有移开、反而凑得更近了,眯着眼睛、慢悠悠地道:“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女人味了!”
“我、我本来就是嘛!”余洁用力闭着眼睛、抵抗着近在咫尺的美色。
“我有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方致新像是看见了她的表情一样、嘴角勾得更高了。
“我前两天才碰过男人!”余洁呛着嗓子、闭着眼睛、扭着头大声嚷着。她已经感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胸膛里还胀痛得厉害,可是手脚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你不是喜欢我很多年了吗?”方致新低笑着、稍稍移开了一点侧身躺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问:“要不要得偿所愿一下呢?比比哪个瞎子的感觉更好?”
“方致新!”余洁一骨碌从他身边滚开了,气急败坏地嚷:“你是不是药性还没过啊?他给你下的是春药吧?!”
方致新也坐了起来,双手搁在弓起的膝盖上、无辜地耸耸肩道:“有可能!”
余洁怔了怔,憋了一会儿、抓起个枕头朝他扔了出去,喝道:“你自己打手枪玩吧!”说完,扭身就走。
“余洁!”方致新推开砸在脑袋和肩膀上的枕头、声音恢复了正经,“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余洁“切”了一声、抱着双臂大步走开了。
方致新移下了床、坐在床沿上,朝着她走开的方向大声道:“你确定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喜欢他的?”
“滚!”余洁从沙发上抄起一个靠垫再次朝他扔了过去,怒喝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啊?Superstar吗?”
方致新的脸沉了下来……两次都被她砸到了。“你难道没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吗?”他眯起眼睛、强压着满腹的火气问:“你没有一丝一毫地拿他来当我的影子吗?”
“你再说一句我真翻脸了,方致新!”余洁跳着脚朝他吼。
方致新不为所动地站了起来、朝她走去,却一脚踩在她刚刚扔过来、掉在地上的靠垫上,腿一软、狠狠地扑倒在面前的沙发靠背上。
余洁吓得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了他,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方致新狼狈地站直了身体、懊恼至极地一把推开了她,自己扶着沙发背转了出来。
余洁扁着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转到与自己面对面的位置,却也不敢靠近他。
“你过来!”方致新朝她伸出右手。
余洁垂着头、慢吞吞地拉住了他的手,紧接着就被他一把拖进了怀里,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他牢牢地封住了嘴唇。牙齿互磕的时候,她纳闷地想:他怎么知道她的嘴唇在哪儿的呢?
方致新吻了她很久才松开她,嘴角挂着一个看了有点瘆人的微笑,低低地道:“还不承认吗?”
余洁的膝盖有点发软、耳朵有点轰鸣、脑袋有点混沌、浑身有点发颤……这么霸道、男人味十足、却又缠绵和柔情四溢的吻,她今生头一次尝到!她不得不扶着沙发背、才站稳了脚步,气喘吁吁地看着方致新,“你、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忽然想起了商静言也曾问过类似的话、在类似的情况下。她忽然有点理解他会在这样的场合问这样不合时宜的问题了……因为得到的已经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了!她也明白方致新说她硬塞给商静言的那些他要不起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了,现在他给她的就是她要不起的!
“余洁……”方致新轻蹙起了眉,心中既懊恼又后悔……这一吻,打破了太多他们之间维持了好多年的东西了。
“混蛋、你们男人统统都是混蛋!”余洁气极地原地跳了一下,奋力挥着手、朝他吼了起来:“给你的时候你不要、不再给你的时候你却偏偏要来抢!”
方致新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在眼前上窜下跳的身影,“安静点!”他低喝了一声、拍了拍她激颤不已的背,“我没有来抢你的意思,我只是帮你看清你自己……”
“啊?!”余洁更加愤怒地尖叫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要知道,自从十七岁那年被强暴之后她就开始练女子自由搏击和散打、近年又一直坚持不懈地在攀岩,那手脚的力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致新都忍了……虽然忍得很辛苦、不过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加大了抱紧她的力气、直到掐得她因为缺氧而动弹不得。
“松开!”余洁尽力推了推方致新的肩膀、为自己赢得了一点呼吸空间,脑子也随之冷静下来不少。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这么打我?”方致新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先是捏住了她的两条胳膊、这才接着道:“你是希望我说是、我是来抢你的吧?”
“方致新……!”余洁抽了抽手臂……没抽得出来,这家伙太有先见之明了!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加大了、不过声音倒是很正经,“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Soulmate,这样……不是更好吗?”
余洁呆在了,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道:“你怎么说得好像是在以身相许一样?”
“我是在以身相许!”方致新点了一下头。
余洁又怔住了……这个男人真的是太奇怪了。她永远都弄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想什么。
“朋友比夫妻的关系更稳固和牢靠,相信我!”方致新加重了语气。
余洁张了张嘴、但一个字都没说,她从来都是相信他的!刚才他一提起商静言是他的影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底承认了,只是她不能、也不愿意说出来而已;如果说出来的话,那就太伤人了……伤她、更是伤了商静言!
方致新伸手抚上了她的脸,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笑了笑道:“可以的话、尽量别太认真,你是个认真不起的女人!”
“呃?”余洁扯下他的手、推开他,眼睛则诧异地上下打量他。上一次他说是商静言要不起她,这一次他又说她是个认真不起的女人,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怎么翻过来、翻过去的都是他一个人在搞辩证啊?“你到底是要我放过他还是要我放过我自己?”
“都是!”方致新耸起了肩膀,“你和这个按摩师,哦,商静言之间的距离太大,真的要在一起的话、彼此都要付出太多东西,一不小心就会两败俱伤!”
“啧!”余洁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角,“说得好像自己中文功底多好一样!”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跟他说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时候,他一脸不明白的神情呢!两败俱伤又如何?谈感情的时候不都是有得有失的吗?这些问题早在她开口对商静言说“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甩到脑后去了!
“我很好学!”方致新勾了勾嘴角……他不好学也不行。家中最近很不太平,他弟弟的老婆已经癫狂了几个月了、天天折磨着他!什么口水战啦、盯人术啦、威逼利诱之类的全都往他身上招呼,把他逼得有家都不敢回、能避一时是一时的。他方致新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束手无策过呢!
余洁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声,“再说吧!”说着她退后了一步、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我不想考虑得这么远……要深谋远虑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只想不顾一切地谈一场恋爱而已。”
“嗯!”方致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床上。谈恋爱?她已经把她和商静言之间的关系当作“恋爱”来谈了啊!
“你什么时候走?今天还在这儿过夜吗?”余洁懊恼地看着他趴在床上、呈大字型的身体。她很担心如果他真的继续留宿的话,会不会再出一点什么过火的事情……那个吻就已经很过火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摸了摸有点肿痛的嘴唇。
“看情况!”方致新抱了个枕头垫在胸口,低低地关照了一声:“别吵我!”
余洁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他的口气好像这儿是他的家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