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知道艾敏是真心要请自己吃饭,道:“好吧,今天就请同学们好好撮一顿。|”
艾敏再次看了看吴重斌等人,道:“都是你的同学”
王桥也不隐瞒,道:“我在一中复读,准备考大学。”
艾敏愣了半天,追问了一次,这才知道没有听错,竖起大拇指,道:“没有想到你还有这种志气,快请同学们都进来。”
艾敏小店约有三十个平方,店面装修简单,干净整洁。
从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女服务员里走出一个,她笑容满面地道:“你是王桥吧,杜姐经常谈起你,我们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们几人以前都和杜姐在一个班组,现在还算一个班组。”
艾敏从厨房里走出时,换上厨房常穿的白色制服,戴了一闲话,竭力将话题朝王桥身上引。
艾敏久历社会,极懂人情事故,主动道:“我和王桥认识是在两年前,那时他从广南回来渡假。”说了这里,她想起了自己一只脚差点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后背不禁起了些寒意。
晏琳道:“他是从广南回来吗”
艾敏点头道:“当时我不知道他是从广南回来,后来才知道。”
两个女人站在灶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了王桥。
在大堂里,王桥喝着茶,听吴重斌、田峰聊天。他享受着殷勤、周到的服务,思绪却飞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的冬天,王桥从广南回到家里。只休息了十来天,就觉得闲在厂区里难受得很,于是经常到表哥承包的鱼塘玩耍。
表哥是离开红星厂创业的怪人,拿着工程自动化专业的文化却去承包了一个鱼塘,专门饲养名贵、罕见的黑鱼。
黑鱼是冷水鱼,长得慢,但是味道鲜美,价格不低。表哥看准了黑鱼的潜力,就利于旧乡的流水河来养黑鱼。表哥是肯钻研的人,搞工程的人却将收来的小黑鱼养得格外雄壮,生意颇佳。
王桥偶尔帮着表哥往静州和昌东送鱼。春节前夕,表哥生了病,客串送鱼的王桥变成了主力。
就在送鱼过程中,他偶遇了艾敏。
那一次送鱼时间很紧,到昌东城郊时已经七点钟了。王桥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在城外随便找了一家路边店,炒了热菜,要了热汤,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从九十年代起,针对工业企业的“分类指导、抓大放小”八字原则成了风行全国的热词,县属国有企业特别是效益不好的小型国有企业纷纷实行了改革,出售给集体或个人,或者实行股份合作制,结果是大量工人先后下岗。
昌东县丝绸厂受到冲击最大,下岗女工人数已有上千人。少数女工与部分原本就没有工作的女子为了生活,明里暗里被生活逼进了路边店这个泥淖。
王桥骑着摩托车进城,满脸风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加上骑了一辆摩托车,很像长期在外面跑江湖的生意人。停车时,他见到不远处蹲着一个平头年轻人,并没有在意,进了店。
店里一位女子坐在角落里观察王桥,当王桥拿出传呼机时,她下定决心,走了过去,坐在王桥对面,道:“帅哥,一个人吃饭”
王桥一时没有明白这位女子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想不想耍一盘”女子问了这句话,脸瞬间就红了,神情颇不自然。
王桥明白“耍一盘”是什么意思。他每次到昌东县城都要和当警察的同学杨红兵见面,闲来聊天时,杨红兵讲了许多在派出所遇到的新鲜事情,层出不穷的路边野鸡就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
女子二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错,比青春少女丰腴,又没有中年妇女的松垮劲,只是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米分,说话时张着血盆大口,怪吓人。
王桥注意到这个女子手掌比较大,虎口处略有老茧,想来也是干过体力活的。
从气质上来说,这个女子像是城里人,不是农村人。城里人干过粗话,又来这种路边店,十有是从丝绸厂出来的。王桥心里不免暗自感叹,以前丝绸厂女工下班,浩浩荡荡一大群年轻女子,总是让他这位青涩少年看得眼花缭乱。
那女子看着王桥不言不语,神色尴尬起来,她是迫不得已才走进这种路边店,没有料到第一次出击就遇到了不配合的男人。
“我们这里便宜,楼上也干净。”女子挤出笑脸,努力想扮出风尘女子的火热神情。
王桥摇了摇头,道:“我吃了饭还有事情,算了吧。”那女子失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王桥说了一句:“你别化浓妆,看着瘆人。”那女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愤然站起来,脸红到耳朵边上,她又坐下,再站起来,拿了一张纸,走到厕所里,出来之时,脸上的浓妆都被洗掉。卸了浓妆以后,女子看上去顺眼多了。
门外来了一辆长安小客车,车门打开后,从里面陆续下来几个男子,最先下来的人是瘦瘦高高的杨红兵。在店外蹲着的小平头迎了上去,对杨红兵身后的中年人道:“里面有四个小姐,三个在楼上,肯定还在交易,应该能抓到现行。”
女子见到这几个人,脸色顿变,她急忙坐到王桥身边,道:“我叫艾敏,你帮我一下,说是和我一起的。”王桥向外瞧了一眼杨红兵,道:“我叫王桥。”
几位警察进门以后,一人守在门口,其他的人在小平头的带领下,直奔二楼。老板灰头灰脸跟着公安上了楼,他拿着烟不停地发,几位警察都没有理睬他,更没有人接他的烟。
王桥将最后一口炒肉丝吃完,喊了一声:“老板结账。”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女子,道:“二十五。”
王桥道:“这么贵,我才点了一个炒肉,一个素菜汤,炒肉最多六块钱,素菜汤两块,实话,我做鱼的水平还不错。”
“你就开个小馆子吧,可以用黑鱼作为招牌。”
艾敏摇头:“我爸妈都有病,天天要用钱,说实在话,我家里连十块钱都没有。”
王桥在广南跑业务,年纪不大,却是见多识广,建议道:“你就做个家庭式的小餐馆,生意说不定也能做起来。你去拿个盆子,装两条黑鱼,试一试。”
艾敏没有料到第一次到路边店会遇上这种事情,她下车地点距离家里还有些远,绕过几幢楼,又上了一段石梯子,这才回到家里。进了门,父亲坐在椅子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张着嘴,艰难地呼气。“呼哧、呼哧”如抽风机的声音,已经在家里响了好几年。
“今天好点吗”艾敏明知道这是废话,每当冬天,父亲的肺气肿就格外难过,呼吸起来就如破旧的老风箱,听着让人难受。
“好,点,了。“
“妈到哪里去了”
“到,厂里,去报账。”
艾敏知道找厂里报账是个奢望,叹息一声,在家里翻了一个盆子,匆匆出门。出门以后,又返身回来,抄了一个附近商店的电话号码。
来到十一中学侧门,高个子男子骑着摩托车还在原地等待。当两条黑鱼在盆子里活蹦乱跳时,艾敏鼻子一酸,差点控制不住眼泪,道:“我没有钱,只能赊账。”
王桥耿直地道:“我下个星期六还要过来,如果你真的想开鱼馆,就过来取,先赊着,等赚钱以后再说。”随即,他发动了摩托车,如古代骑马的侠客一般,眨眼间就离开了艾敏的视线。
这就是艾敏和王桥的初识。
艾敏与晏琳说话时也想起了这一段往事,但是她不会给晏琳讲起自己曾经窘迫得想去当路边店女子,只是说了些与王桥有关的小事。她聊天时,手上并没有闲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小炒如变魔术一般出现在灶头。
晏琳咽了咽口水,道:“我来端菜。”
艾敏点了点头,郑重地道:“王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要抓住机会。”
这一句话,让晏琳的脸红成了成熟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