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整个事情的原委之后胡本康已经有些懊悔了,可是他还是觉得这七个人死的太冤枉了,而且是在大年三十这么个日子,他该如何把这样的噩耗带回去呢?
陈部长对胡本康的性格那是非常了解的。
他走过来道:“你放心,这次行动虽然对外都是保密的,他们也没办法被评为烈士,但是组织不会忘了他们,国家也不会忘记他们,所以……这后续的工作,你就不用管了,我会来处理的。”
按理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稍微通点人情世故的也该默默承受下来了。
可是当胡本康听说这七个人不会被当做烈士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大了,当即就和陈部长急了:“陈部长?没办法评为烈士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也要撒谎吗?”
陈部长闻言脸上顿时流露深深的失望:“什么意思?怎么,胡本康,你在东北这几年你长能耐了是不是?啊?是不是觉着办了几件大案子,拿了几个奖状就觉得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胡本康听到这样的回答更是怒火冲天,但毕竟是面对着自己的直属上司,他还是勉强压制了一些。
可是话锋没变,依然装着“刺刀”。
“部长,我从没有过居功自傲的想法,但是……兄弟们流血牺牲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藏起来,您说过,任何时候,任何一个士兵都要有为国捐躯的觉悟和勇气!谁都不可以当孬种!可现在……您方才的话却让我感到心寒……”
“你!”陈部长真是气急了,可又拿眼前这个爱将无可奈何。
胡本康的话没说完,他继续道:“为确保行动安全作出紧急部署而不事先通知这件事我可以理解,我相信因此牺牲的那七名战士也可以理解,为一举清理内部余毒,拔除深扎在国内的这根毒刺而对行动内容予以保密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一群在大年三十为国捐躯的战士却连一个‘烈士’的称号都没有……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请陈部长您给予解释!”
“你!!”
“还有!”胡本康完全不给陈部长说话的机会,他继续道:“如果这个解释仍让我感到心寒,那我将会主动递交辞呈,申请解甲归田,还望陈部长您能体谅。”
“体谅?!”陈部长真的气急了,他一巴掌打在了胡本康的脸上,跟着就骂道:“我体谅个屁!你个混小子!你跟我这委屈什么呢?啊?你别忘了,脱了这身军装,你也是老子的儿子!”
胡本康没动,淡淡的说了句:“干的。”
“嘿!!”陈部长又抬起手要打,但这时关德厚进来了,眼看着陈部长发这么大火,赶紧上前拦住了。
“哎哎哎!陈部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怕是炸糊涂了!你等他清醒过来,自然会明白的。”
“炸糊涂?我看他是脑子都炸没了!个混账东西!嘴上一句一句的!我以为你在东北历练这几年有长进了!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混蛋!”陈部长越说越气,愣是挣脱了关德厚又给了胡本康一嘴巴。
这一次胡本康却躲开了。
他让到一边淡淡的说道:“您说的没错,在东北这几年我是历练了,可是不该丢的东西,就算把我打死了,揉碎了,也绝不会丢!军人的荣誉比生命更重要!这一点我绝对不会丢!”
“你!”陈部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过去。
好在有关德厚在这,赶紧扶好了,掐人中,这才让他缓过来。
随后关德厚冷声问胡本康:“胡本康?在你眼里,战士牺牲了,是不是只有被评为‘烈士’的才算是有荣誉有尊严?”
胡本康一言不发,并没有被关德厚的反问所动。
见胡本康不说话了,关德厚又问道:“那好,就按照你的意思,把这七个人全都评为‘烈士’,然后顺便再风光大葬,再全国通报哀悼一下,让所有军人都看到他们的荣誉被尊重,好不好?满意了吗?”
胡本康还是一言不发,不过明显的可以看出他有所意动。
而这时,陈部长却笑了:“德厚,你别跟这瞎掺和,你的那点心思我能不明白?我懂……只是,这么一来,怕是要让所有人都跟着这混账东西一起脸面丢尽咯!”
胡本康没说话,但眼神变了,可是想起面前的这位陈部长不单单是他的上司的时候,他又沉默了。
关德厚一愣:“怎么会?被评为‘烈士’那可是光荣的事情,对于一个有血有肉的军人而言,自己的牺牲得到证明,为世人所知,这怎么会是丢人的事情呢?陈部长,您这话说的,我就完全不明白了啊!”
陈部长缓了一阵,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然后起身道:“那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就按照你说的办,只不过这就不止是七个人了……而是……让我算一算……长春三个……上海九个……冰岛十二个……日本东京一个……美国旧金山两个……再加上南京的……嗯……前前后后……得有二十多个吧?”
胡本康的眼神变了,变得震惊,变得不安,变得懊悔。
关德厚补充道:“不是二十多个,而是三十一个!”
“哦!对!你瞧瞧我!是三十一个……那么也就是……三个加九个……加十二个……加……”
“五十八个。”关德厚早就算好了。
“五十八个?”陈部长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的很苦涩。
“五十八个……这一年来……单单我们的战士就牺牲了五十八个……”陈部长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茶端到了嘴边,手却抖得不停,最后还是放下了。
“如果再算上追查老乌鸦的那些孩子……怎么也得有……一百个了吧。”陈部长不是算不清楚,他其实比谁都清楚。
关德厚点点头,然后看着胡本康道:“听到没?兄弟?不是七个,是一百个!整整一百个!”
胡本康当然听到了,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当年美国人在朝鲜半岛跟我们呲牙,被我们打跑了,后来他们又跑到越南,又灰溜溜的走了……跟着那些年里还有不少事……俄国人撤走专家,我们用算盘敲出了核弹,也敲出了尊严……这些旧事我本不想再说了,因为你比我清楚的很!你最喜欢读的就是近现代的历史!可是我发现,你好像一直把这些书当小人书看的,你好像根本就没读出这些故事背后的沉重!”陈部长走过来站到胡本康面前。
这一次陈部长没动手,胡本康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AOA出现的时候,第一个察觉到问题的就是美国人,因为有人居然在他们引以为傲的国家安全信息网络架构里像逛后花园一样出入自由!而且最让他们感到恼怒和不安的是,这些闯入者居然是从咱们这出现的,一时间,整个世界都被推向了岌岌可危的边缘,你懂我的意思吗?你知道这意味怎样的灾难吗?”陈部长冷声问道。
胡本康沉默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还好,没等我们做出回应,这个神秘的AOA就自己表明了态度,它们称自己为独立的自由主义者,不存在国家背景,也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其他组织没有关联,之所以会留下痕迹,就是希望美国人看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陈部长说到这拳头不自觉的握了起来。
他转过身走到桌子前,轻声道:“美国人自然拭目以待,AOA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它不但在咱们这重现了之前的把戏,甚至还把一些重要机密泄露给了美国人,并强调这不是均衡,而是为了证明‘信息’应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说到这,陈部长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只听嘭的一声。
胡本康的内心也猛地震了一下。
“‘信息’自由出现的第二天,我们就收到了噩耗……具体的,我就不和你说了,至于为什么,你也别问了,与你无关。”陈部长说着转过身看住胡本康道:“之前我本不打算和你说这么多,因为我认为你和绍安一样,都是格局很大,能够从更高的角度掌控全局的人……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你难当此任,也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所以……脱了这身军装吧,明天就回老家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着陈部长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再看胡本康一眼。
愣在原地的胡本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德厚也没想到陈部长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原以为自己和陈部长这巧妙的配合只是为了让胡本康明白现在的时局,从而顾全大局。
可是……
“是,谢谢您的一路栽培。”胡本康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立场,他也看清了自己的能力和定位。
于是他深鞠一躬,选择了离开。
关德厚一怔,赶紧拦住他。
可是陈部长却说道:“德厚。”
关德厚:“啊?部长!”
陈部长面色沉静的说道:“让他走。”
事已至此,关德厚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胡本康却淡淡的笑着道:“老关,是我自己能力不够,不怪任何人,以后……要看你和绍安的了!”
说着胡本康就离开了,留给关德厚一个笔直却落寞的背影。
陈部长闭上眼,深深一叹,过了一阵问关德厚道:“明天的会议准备的怎么样?”
关德厚回过神来答道:“额……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美国的代表说可能要迟到一个小时左右,希望我们不要介意。”
陈部长闻言一皱眉:“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跟我们摆架子呢?”
关德厚挠了挠头,笑着道:“我看这倒不至于,或许……是因为他们也在头疼呢。”
“哦?怎么说?”
关德厚一愣,随后反问道:“您最近没看新闻么?听说美国那边已经出现AOA的殉道者了!现在这事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呢!”
“有这事?”
“嗯!”关德厚说着拿出手机调出昨天看得新闻递给陈部长。
陈部长接过来看了一会后皱眉道:“你确定这个叫艾伦·施瓦兹是AOA的精神追随者,而不是AOA自导自演的一个傀儡演员?”
关德厚道:“我很确定,不过目前也只是美国方面认为艾伦·施瓦兹的死与最近出现的AOA有所关联,我们的分析人员却认为艾伦·施瓦兹与AOA之间不存在必然联系,但又是不可忽视的预兆。”
说着关德厚又调出了有关这个艾伦施瓦茨的个人信息。
艾伦·施瓦兹,美国籍天才程序员,企业家,作家,互联网活动家。
他的天才人生记录并不是陈部长关心的重点,但他在2008年发表的《Guerilla Access Manifesto》(游击队开放宣言)却引起了陈部长的注意。
在这份宣言中,艾伦·施瓦兹呼吁全世界应让信息流完全自由,不加限制。
在他所倡导的这种信息自由主义中,陈部长注意到他与AOA发表过的一些奇怪言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其中有这么一条尤其醒目。
“我们认为,信息是一种全新的可支配劳动力,它将是未来,人类的未来,乃至宇宙的未来,但任何人如果试图将这种可支配劳动力当做奴隶加以利用,据为己有,都将是灾难性的,可耻的,可悲的,这些人或者组织注定称为阻碍人类文明发展的拦路石,必须予以彻底清除。”
这句话原本陈部长还不算太在意,可是如今再读,却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正在为之奋斗。
艾伦·施瓦兹通过麻省理工的计算机黑进JSTOR,下载了数十万份科学论文,并打算全部公开到互联网,让人人都可以自由阅读,但是在实现这一目标前,他遭到指控,随后被逮捕送上法庭,而艾伦·施瓦兹于判决前选择了自杀。
这样一起事件对于整个世界,尤其是普罗大众而言,根本无足轻重,陈部长相信很多人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而且就算知道了,大多数人也会认为艾伦·施瓦兹的做法过于天真,或者过于疯狂。
可是在陈部长这些人看来,尤其是最早遭受过AOA非法入侵的美国方面来说。
艾伦·施瓦兹的死无疑是雪上加霜。
AOA有追随者不可怕,起码在艾伦·施瓦兹事件之前,很多人都不曾担心并害怕AOA存在追随者,毕竟这样一群拥有超前技术和实力的组织拥有一群病态粉丝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艾伦·施瓦兹如果被证实与AOA无关,那么这种精神共鸣式的“殉道”现象所带来的警示就非同一般了!
放下手机,陈部长捏了捏眉心后问道:“绍安之前给我的报告里说,他相信苗琳的为人,也确定她不会与AOA的人同流合污,她应该只是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所以至今仍下落不明……这件事……你怎么看?”
关德厚沉吟一阵后说道:“我从张轩那了解到……苗琳这丫头对数据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感,她是属于那种天才型的人才,所以……才会这么早的就接触到了这么重大的行动……”
陈部长咳嗽了一声后转过脸看着关德厚:“我问你怎么看,不是想听你跟我这夸人。”
关德厚苦笑一声,随后道:“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我觉得……苗琳可能已经加入AOA了,而且应该是完全自愿的,我想……绍安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考虑到……”
陈部长明白了,他摆摆手:“好了,我懂了,那……你觉得这个艾伦·施瓦兹,他倡导的这个信息自由,是疯了,还是大势所趋?”
关德厚想了想之后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陈部长一愣,那表情看着好像是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关德厚为难道:“部长,俺也是拿枪的,不是搞文字,更不是研究电脑和哲学的,你让俺想这些问题,不是为难人吗?”
陈部长一听乐了,他点点头,然后叹了一声道:“那好吧,那你就把枪拿稳了就行,我相信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枪才是最有用的东西,所以……你可要把阵地守住了!”
关德厚闻言一震,随后立正敬礼道:“是!”
……
从陈部长的屋子出来,关德厚就直奔李绍安的房间。
结果进了屋却发现李绍安不在,回头一问才知道他去了机场。
一听李绍安去了机场,关德厚想也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送胡本康了……
只可惜这两人八年战友,临了却是这种分别方式。
关德厚也不掺和了,他现在只想尽早把手头的事情摆平,然后赶紧回徐州老家看望刚出生的闺女。
……
“这会议不知道得开到什么时候,我看你就别等了,既然都已经批准你回家了,你就先回去吧。”李绍安对关德厚道。
关德厚站在大楼外看着三楼会议的灯,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会议开了一天一夜还没结束,也不知道那群人在商量什么,居然这么坐得住。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你帮我和弟妹问好。”
李绍安笑了笑:“你才要帮我和嫂子和小侄女问好呢!”
关德厚嘿嘿一笑,说了声:“走了!”车便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