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第三天。
原定的继续的会议没有进行，因为飞船里的五人现在有了新的问题需要讨论。
那就是……他们现在究竟在时间的什么位置。
根据飞船所携带的原子钟显示，他们所处的时间节点应该距离出发不到一个小时。
但这很显然是错误的时间节点。
因为且不论在超越者空间内相对的时间是否会静止或者在一个相对虚数的时间概念里进行循环，他们都不可能更改或影响飞船原子钟的时间序列。
更何况原子钟是客观存在的物，是可以被影响和改变的，因此，它首先被排除了。
那么苏晚霞他们五人究竟在什么样的时间节点呢？
“我觉得吧，不管辰兄的预测是真是假，咱们只要回到地球附近不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吗？你们说是不是？这不是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吗？”褚晓明倒是很想开。
沈一诺却摇头道：“不，这一点都不简单。”
褚晓明的笑容僵硬，大概是没想到第一个拆他台的是沈一诺吧。
“对，无论是时间学角度来考虑，还是从我们现实状况来考虑，我们都不能再做任何贸然之举了。”闫思辰给出了他的看法。
“那你的意思是？”褚晓明问。
“我建议关闭飞船引擎，直至搞清楚问题之后再决定是否返航。”
“啊？”褚晓明傻了。
“我不同意。”苏晚霞当机立断。
“你不同意？为什么？”冼芊嬅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在这里停下来，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苏晚霞没打算详细的解释。
冼芊嬅却道：“浪费时间？我怎么觉得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才对呢？设想如果把飞船的燃料用尽飞回到地球却没人能支援我们的话，那我们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难道就有人来救我们？”沈一诺还是比较偏向苏晚霞的。
冼芊嬅道：“你这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在讨论？”
“是在讨论问题，可问题显然不是靠想象来解决的，您说不是吗？”沈一诺与冼芊嬅针锋相对。
褚晓明见情况不对，立马劝和道：“哎哎哎，大家不要着急，不管怎么说，就咱们现在拥有的补给少说也够咱们五个撑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咱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啊。”
冼芊嬅和沈一诺闻言这才稍稍收敛锋芒，总算是给了褚晓明几分面子。
闫思辰这时却忽然又冒出来一句：“沈小姐说的没错，靠想象力确实解决不了问题，不过三年前山海号国家空间站曾执行过一个探索火星的前期方案，代号‘丰盈’，该方案简单形容一下就是在派出火星探索队之前先把补给送到预定区域去，由探测型机器人先行在目标区域建造营地，而就我个人参与的‘丰盈’计划就进行了三次，且三次都成功了，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改变航向向火星进发的，我们可以在营地里落脚，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撑个十年左右。”
“十……十年？”褚晓明还真不知道山海号上的事，毕竟他们之前都不是一个部门的。
“对，十年。”闫思辰很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可苏晚霞却又道：“为什么放着地球不回要去火星那个不毛之地？你就这么确定地球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闫思辰正色道：“我不确定，但根据‘时间箭头’理论推演，我觉得去火星对我们更有利一些。”
“什么箭头？”褚晓明一呆。
冼芊嬅乐了：“晓明你这学历是造假的吧？这都不知道的？”
褚晓明脸色一红，争辩道：“我是主修数据系统维护与管理的，对这些时间啊，空间啊，不了解也很正常吧。”
冼芊嬅不说话了，但那笑容仍在。
闫思辰解释道：“‘时间箭头’其实很容易理解，就好比你选择一个方向，比如南边，你一直往南走，不管你走多远，只要你转身，都可以重新往北走，那按照这一理论，在‘虚时间’内，事物的发展是前进的，作为能够掌握自我意识的人类是否也应该随时后悔，就能随时后退呢？”
“这……这当然不能啊，难道杯子摔碎了它还能自己复原不成？”褚晓明说道。
“对，这就是‘时间箭头’理论，虽然我们看不到时间，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时间却无时不刻都在影响着我们，并且，我们只能记忆过去，却没办法定义未来，这就像我们在现实中选择一个方向前进，只能前进，却不能后退一样，这样解释，你能理解我之前的顾虑了吗？”
“哦……我明白了……不过，你说了这么大一堆不就是想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让我们多谨慎点吗？数据分析学上这叫最优解。”
闫思辰闻言一愣，随后微微苦笑道：“是的，你没说错，是我卖弄了。”
“额，不不不，我只是事后诸葛，那个……晚霞你看呢？我现在是最拿不定主意的，你说去地球我就陪你。”
苏晚霞感激的看了眼褚晓明后却道：“谢谢你晓明，不过……闫思辰的话提醒了我……或许我们应该先停下来。”
“咦？你这么快就改主意去火星了？”
“不，我们哪也不去，起码在一周之内，没有结果之前我们哪也不去。”苏晚霞说着起身就往驾驶舱去了。
沈一诺起身跟了上去。
褚晓明和冼芊嬅他们还在餐厅里坐着。
不多会，飞船停了下来。
……
讨论进入第二阶段。
“原子钟是没办法当成参考了，现在除非能够联系上空间站或者星瀚地面基地，否则咱们都没办法确定现在的具体时间。”沈一诺先把情况摆在桌面上。
“不，那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苏晚霞回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放到众人面前道：“我们现在要优先确定是我们是否还在我们所熟知的那个宇宙中。”
“怎么确定？”褚晓明问。
苏晚霞二话不说就把杯子推下了桌子。
随着一声脆响，受飞船重力系统的影响，通过高温和泥土的反应制作出来的陶瓷茶杯应声碎裂。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苏晚霞。
“我靠！你好败家啊！干嘛突然摔杯子啊。”褚晓明急忙起身打算打扫一些，可是苏晚霞却阻止了他，并说道：“正如大家所见，没人有预料到接下来要把杯子摔碎，对吗？”
大家都点了点头。
可苏晚霞还是多问了闫思辰一句：“你确定吗？”
闫思辰这次却没说话。
大家都很奇怪苏晚霞的举动，可没人提问。
见闫思辰不回答，苏晚霞解释道：“就像刚才辰兄和我们解释的‘时间箭头’概念一样，我们只能记忆过去，不能记忆未来，所以在我摔碎杯子之前你们不知道我准备这么做，也不会清楚杯子落地后碎成什么样子，对吗？”
“恩恩嗯，可然后咧？你葫芦里到底什么药？”褚晓明着急了。
“好，如果这是共识，那么请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杯子只能摔碎却不能自己重组呢？”
苏晚霞看向冼芊嬅，冼芊嬅不感兴趣的玩起了电子游戏。
再看闫思辰，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没有发表意见。
至于沈一诺，正在生闷气。
看到苏晚霞一脸莫名的表情时，沈一诺还赏了他俩大白眼。
只有褚晓明这个专业捧哏演员非常配合的问道：“对啊，为什么咧？之前觉得没什么，可是细细一想是有点奇怪哦？”
“对，是很奇怪，但也不奇怪。”
“哎？你别绕我啊，我最讨厌这种正反义都有的概念了。”
“不，这并不绕，茶杯摔碎不能自己重组是因为重组首先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而这一定律可以表述为任何闭合系统中无序度或熵总是随着时间的增加而增加的，换言之，杯子摔碎没办法复原就是墨菲定律的一种形式表现，而墨菲定律讲的就是……”
“事情总是越变越糟！这我知道！”褚晓明总算是跟上节奏了。
“对，从高度有序向无序状态的不断加深就是墨菲定律的核心概念，杯子摔碎就是高度有序的物向无序的一种变化，而推动这种变化的就是时间箭头。”
“哎？不是你的手吗？”褚晓明一呆。
闫思辰和沈一诺一愣，齐刷刷的看向这个人才。
冼芊嬅更是噗嗤一声乐了。
苏晚霞也傻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褚晓明这个问题。
褚晓明则很无辜的看着几人道：“怎么？我又说错了？”
“额……你说的也没错，确实是我把杯子推下去的，可万事万物存乎宇宙之间就是受到时间的影响的，从我决定将杯子推下去到我付诸行动，再到杯子从有序变无序，这一过程都证明了时间箭头概念，这样说，清楚一点吗？”
“唔……清楚了……不过这和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有关吗？”
“有，但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
“怎么验证？”褚晓明这时才发现就算自己跟上了苏晚霞的思路也还是猜不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晚霞有意无意的多看了闫思辰一眼后指着地上的杯子道：“就看它能不能回到桌子上了。”
“哎？！不会吧？它还真能回来不成？”褚晓明低头仔细看了看，那杯子摔成了十几块，大大小小散落一地，这要是能自己复原，那简直就是个奇迹啊。
苏晚霞也不确定，但他有理由怀疑现在自己一行五人所处的时间空间是失序的。
为什么呢？
这一点苏晚霞没说明，可他一看到眼前人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沈一诺似乎注意到了苏晚霞眼神里流露的细节，于是她问道：“晚霞，按你所说，影响杯子的时间箭头是可以被分为心理时间箭头、热力学时间箭头和宇宙学时间箭头的，这三个箭头只要任选其二向着同一方向发展，都会自然而然影响第三个箭头的状态，从而确保时间箭头方向的唯一性与确定性，而如果这些都是确定的，你又为什么怀疑我们所处的时间空间是有问题的呢？”
被一语戳中心思的苏晚霞沉默了，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闫思辰和冼芊嬅。
闫思辰还在低头思考，冼芊嬅卡在了某一关，一直在尝试。
两人都没有和苏晚霞对视。
沈一诺注意到这一点后问苏晚霞道：“晚霞，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们俩有所隐瞒？”
褚晓明有点搞不懂状况了，他只能看着苏晚霞，等他的下文。
苏晚霞沉默良久后忽然起身决定离开。
可就在这时，诡异而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餐厅内灯光一暗，跟着飞船就被启动了。
褚晓明一愣，然后立马警觉的起身道：“我靠！飞船上还有其他人？”
沈一诺也站起来了，不过她说的是……
“不一定是人。”
“嗯？！！！！”褚晓明闻言汗毛都立起来了。
可苏晚霞却看了看灯光后道：“都别紧张，这飞船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外星人。”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
苏晚霞低头看了看那碎掉的杯子道：“失序的时间和空间，箭头已经没了方向，咱们哪也去不了了。”
“哎？！！不会吧？！”褚晓明也低头看向了杯子，然后又注意到闫思辰和冼芊嬅好像自始至终都非常的淡定。
这不禁令人起疑了。
“哎，我说两位，你们怎么这么镇定自若啊？”褚晓明皱眉问道。
闫思辰闻言回过神来，他茫然的看了看褚晓明，然后微微一笑道：“没，就是觉得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不添乱了。”
这话听得怎么都像是借口。
别说苏晚霞和沈一诺了，褚晓明听了都觉得有问题。
而这时冼芊嬅开口了，她放下了晶体板，然后看向苏晚霞道：“哎我说，你就别瞒着你那两位朋友了，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可以放到台面上来谈，省的你自己一个人在那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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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被挑明了。
现在苏晚霞是没办法再隐瞒了。
褚晓明和沈一诺同时看向自己身边这位。
沈一诺开口道：“晚霞！你到底有什么可隐瞒的！居然连我们都不信任了？”
褚晓明立马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说说你，亏得我还一口一个晚霞兄把你叫的跟亲人似的！你倒好，处处防着你哥哥我呢？”
苏晚霞闻言白了褚晓明一眼道：“你丫少来，比我小四个月呢，还自称是哥。”
“嘿，都说了那是改户口的问题了，再者……这是重点吗？你赶紧说！我警告你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说出来，组织还考虑考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要是让人家说出来了，你就甭想再让我和一诺信任你！”褚晓明这张嘴是真有说相声的天赋，他这一同数落下来，苏晚霞都快被烦死了。
沈一诺也听不下去了，她立马掐了褚晓明一把，这兄弟才终于安静了。
冼芊嬅看着可乐，不知从哪变戏法一样拿出个棒棒糖吃上了。
闫思辰也化身吃瓜……子群众，桌子上居然都堆一小堆瓜子壳了。
被逼到这份上，苏晚霞也没啥好隐瞒的了。
不过……
在说明真相之前，苏晚霞还是先从腰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武器，并且枪口对准了坐在他面前的冼芊嬅和闫思辰。
看到枪的时候，褚晓明和沈一诺都是一愣，可接下来听到苏晚霞的话，他俩的惊讶又转移到了对面两人身上。
“说吧，你们到底是谁？”
闫思辰和冼芊嬅看到枪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尤其是闫思辰，他丢下手里的瓜子，拍拍衣服起身道：“在我们回答之前，不如先告诉你身边那两位，你看到了什么吧？”
苏晚霞没有放下枪，也没有开口。
褚晓明一呆，随后急忙问道：“对……对！晚霞啊，你那天出去回收数据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却没告诉我们？”
沈一诺虽然早有预料，可苏晚霞一直瞒着她，她也很想知道苏晚霞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啊！”沈一诺急了。
苏晚霞打开了安全锁，枪口对准闫思辰的眉心道：“那天……我打开逃生舱的门……”
……
“你会跳舞吗？”
“会一点点，怎么，你要邀请我吗？”
“是啊，我发现和这宇宙间的所有星星比起来，你仍是最闪耀的。”
“哦吼？很会说话吗，那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
这或许是两人落难后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到可以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慢慢来，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嗯。”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在那狭窄的舞台内，他们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身体，直至这一幕被定格……
……
“你们早就死了……死的时候抱着对方，像是还在跳舞一样……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这就是我看到的真相！”苏晚霞说着又拿出一把枪，枪口对准了正准备起身的冼芊嬅：“坐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