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俊鹏。
男,汉族,五十六岁,祖籍山东。
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的沈俊鹏原本只是凭着学历在国内某三流大学当客座教授的寂寂无名之辈。但沈俊鹏在三十岁的时候通过了全球精英筛选工程项目的十七项考核,由此一鸣惊人。
他曾是前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局长,现任海南第六,第七,第九避难所最高执政官。
时任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局长一职时曾促成并负责多个大型航天探索项目。包括“丰盈”火星探索项目的第一、第二阶段;“山海号”国际空间站远望计划的第三、第四阶段等。
2144年1月1号,沈俊鹏卸任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局长一职,并于同月15号接任海南地区多个避难所的最高执政官。
2144年5月,“探险者”计划正式开启,沈俊鹏所管辖的海南多个避难所成为了该计划的主要人员、物资供应区。
看完这份简要的履历报告,监察人员编号31763默默抬头。
沈俊鹏端坐于房间正中,面对半月形围绕他的监察人员面不改色,甚至大有一种仅凭个人气势压倒对方七个人的意思。
“第一个,也是比较关键的问题。”31763提问道:“2140年‘山海号’国际空间站上的特A级工作人员李默曾先后多次违规操作,随后星瀚国际方面启动特殊程序,针对李默的行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调查方向主要围绕特A级观察员李默隐瞒远望发现数据展开,而这份调查报告却下落不明,关于这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俊鹏面带微笑,一如他平时在大会上的从容。
“没有。”
监察人员31763也很平静,他知道沈俊鹏这种级别的人物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就交代自己的问题,尤其是目前尚未掌握足够有分量的相关他个人的违法事实之前。
组织约谈只有七天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监察人员31763翻开第二页继续提问。
“能和我们谈谈‘丰盈’计划为什么进行了一半就突然被叫停吗?”
沈俊鹏反问道:“这也是组织希望了解的事情吗?”
监察人员31763道:“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请不要做额外的提问。”
沈俊鹏明白了,他仔细考虑一下后说道:“虽然这是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内部会议的决定,按道理说,属于内部高级机密,但就我个人而言,‘丰盈计划’被叫停却是个应该公开的秘密,所以我愿意说一说。”
监察人员31763点了点头:“好的,我们全程录音录像,数据同步上传到最高管理层,所以请畅所欲言。”
沈俊鹏微微一笑:“‘丰盈计划’的根源项目是火星探索,目的是就75年前在火星发现的液态水和一些怀疑存在火星先民文明的遗迹展开科学调查,但在执行到第二阶段的时候,部分出资方,比如华晟丰茂、苏氏能源和清水家的望野生物医药突然选择撤资,因此该计划不得不提前终止……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撤资还只是造成计划终止的一小部分,关键在于,我们发现‘丰盈计划’的真实目的与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高层项目会议的目标出现了严重偏差,也正是这种偏差最终使得该计划在执行初期就夭折了,其造成的三十九亿投资损失也让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的颜面尽失,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继续得到各大商业巨擘的支持。”
监察人员31763认真的听完沈俊鹏说的每一句话,并加以书面记录。
他询问道:“可以和我们说说,这个严重偏差指的是什么吗?”
沈俊鹏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不太确定此时此刻正在收看审讯直播的那些人中是否有人会因为我接下来的发言而恼羞成怒?”
监察人员31763闻言顿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可此时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掌控局面了。
“张羡安,原华擎能源执行总裁,现任第一中轴信息网络安全部部长,这位从商界进军政界的大人物在几十年前曾和大作家苏澈一起执行过一次秘密计划,而且他活着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全世界招兵买马,努力促成‘丰盈计划’,而我以及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和其他投资人都有幸成为他目标名单上的‘受害人’,可以说……正是这位掌握者全球近一半信息网络安全的大人物在幕后操纵,并‘使坏’才使得‘丰盈计划’得以迅速推进……不过可惜了,计划执行到了初期就被强制叫停了,他的计划落空了。”沈俊鹏语出惊人,几乎等同于是在一个公开场合当面举报另一位位高权重,甚至可以说是“位极人臣”的大人物涉及某件大案。
监察人员31763眼皮急跳,他手中的钢笔不断的敲击着桌面,这个细节被沈俊鹏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他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监察人员31763冷汗滑落。
……
“张羡安被带走了。”商君骁第一时间把这个坏消息报告给了游格格。
游格格反问道:“就因为姓沈的信口雌黄,在受审讯阶段编了个故事?”
商君骁没有立即接话,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其实……更早一些时候,前后有两份神秘档案被移交给最高监察部门,其中就可能涉及张羡安。”
游格格脸色微变:“那张羡安到底有没有问题?”
商君骁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一直以来,在游格格的暗中部署下,虽然第一中轴内部高级管理人员相互之间并无太多交集,可一旦行动起来就是要把对方当做后背来信赖的。可现在,商君骁却发现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不显山不露水许多年的张羡安居然极有可能是最大的隐患,这可就太糟糕了。
“说话啊!”
商君骁闻言一震:“我这就去查。”
游格格听到这话立马就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她直接回应道:“不必了,你叫上绝对信得过的守卫人员立即从第一中轴那边撤退,不要回第二基地,直接往冰岛去,路上遭遇任何人的拦截都不要停下来。”
说完游格格不等商君骁回应就中断了通讯。
她走出自己的房间,门外的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
可以游格格多年的经验,她很清楚张羡安如果真的有问题,那么就意味着以沈俊鹏为首的,或者说,沈俊鹏背后的那群人,他们的反攻开始了。
黑暗中,隐蔽的守卫人员现身询问道:“先生,要现在撤离吗?”
游格格犹豫了一下。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游格格面前。
其一是赶在对方动手之前找到最高监察部门,把自己摆在最耀眼的明面上,这样黑暗就只能在周围窥伺,并不能直接对游格格做些什么。这对于游格格来说无疑是最安全的决定,可同样的,失去了张羡安,自己又被监察部门管理起来,游格格对外界的掌控会中断。
那么也就等于是逼着游格格必须退入黑暗。
可如此一来……游格格是好是坏,就全看他们的编排了。
“不用守着我,他们要真有本事能对我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本事。”游格格很轻蔑的说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去第一中轴,能解救几个解救几个,记住,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眸子是闪亮的黑暗守卫者点了点头:“是!”
……
张羡安。
男,汉族,八十九岁,祖籍江苏。
十七岁时还只是个梦想当厨师的平凡少年,二十三岁时就成功从世界三大商业巨擘华晟丰茂旗下最大的能源公司华擎能源“骗”走三十三亿用于个人挥霍。
被警方逮捕时,二十七岁的张羡安正搂着世界名模在太平洋上度假,他压根就没有逃,一直就躲在国际刑警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商业鬼才要被送上审判席,然后牢底坐穿的时候,华晟丰茂实际掌舵人王家一位大人物亲自将他从国际刑警总部带走,并撤销了全部诉讼请求,还交付了高达七个亿的担保金。
第二年,也就是2089年,华擎能源迎来了他们的新任最高执行总裁,也是历任执行总裁里最年轻的一位——张羡安。
在华擎能源担任最高执行总裁三十三年后,也就是2122年的时候,张羡安又凭着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和个人经济实力,成立了一家名为“千羿”的信息网络安全公司。但经过后续调查发现,这家信息网络安全公司的母公司原属苏氏企业,是苏氏家族近一个多世纪前叫停的项目“涅槃重生”的。
不过在当时却鲜有人知道这是张羡安与苏家共同密谋的大计。
凭借“千羿”网络架构,张羡安这个本就可以被写成一本书的传奇人物再度登上世界级周刊封面,同时他还主动向多个国家以及国际组织示好,有意促成全球数据网络信息安全大融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中轴率先向张羡安伸出橄榄枝,于是乎……张羡安便顺理成章的由商转政。
正式进入第一中轴后,张羡安不但把“千羿”网络架构的全部数据源代码与第一中轴的原信息安全部门共享,还在多年间连续带领团队创新加固该架构,为第一中轴打造出了一座堪称“天门”级别的网络安全壁垒,更是让第一中轴的网络信息安全综合评价指数跃居世界第一。
然而,沈俊鹏看似临时编纂的“谎言”却成了摧毁传奇的一把利刃。
张羡安被监察部门带走后,针对监察部门近期收到的相关举报内容供认不讳,并且主动交代了,他在担任第一中轴最高信息网络安全部部长一职期间,利用自身职务之便为多个国家或利益集团提供信息网络数据支持的不法事实。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监察人员在核对张羡安交代的各类信息的时候骇然发现。
仅在“太阳消失”的前一年,也就是2142年期间,张羡安就与近百个长期合作客户有过接触,并向他们出售了包括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内部会议纪要、新美联国家统计数据库内的碳素数据原始记录档案、各国分部在全球的战略基地具体坐标等等随便一个都能引发世界大地震的重要信息。
也就是说……因为一个张羡安,在光明处自以为纯洁安全如处女的信息网络,在黑暗中却是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街头夜蝴蝶。
而且更要命的是。
在沈俊鹏把张羡安供出来之后,张羡安还主动承认了他曾为新美联南部起义军和非洲南部共荣体起义军提供战术战略数据支持的事实,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不但操盘了全世界的信息网络,让它变成了自己的摇钱树。
还在“太阳消失”以后为战争添柴加薪。
虽然目前尚无法定论新美联南部和非洲南部共荣体起义军的战争行为正义与否,可张羡安的所作所为还是过于令人发指了。
“我无法想象这就是我们曾经信赖过的第一中轴……”监察人员在第一阶段的审讯结束后于汇报阶段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和看法。
负责张羡安这边审讯工作的是最高监察委的刘处长。
他看上去很年轻,约莫也就三十出头,可实际上……这位刘处长却已经是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了。他之所以会显得很年轻,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体接受过全面的义体改造,现在只有部分脏器和大脑还是属于他本人的,其他的都是那场大火之后由救治他的医生为他一点一点替换上去的。
“小郑啊,你先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其他的不要多想,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刘处长走过来安慰了一句。
平时最是严肃,且不苟言笑的刘处长今天闲的格外的温柔。
监察人员编号94516愣了一下,随后眼眶一热,点头道:“嗯,知道了,处长。”
目送手下离去,刘处长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转,跟着轻声一叹,还是决定连夜去看一看张羡安。
来到审讯监管室的时候,年迈的原信息网络安全部部长张羡安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房间里坐着三个监察人员,他们负责二十小时看护并照顾张羡安,确保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健康处在稳定水平。
门外还有组织紧急加派过来的一个大队的特战人员,他们负责守卫这里,直到调查全面结束为止。
看到刘处长,正在小声谈笑的三个年轻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赶紧起身,一个个都抿着嘴生怕下一秒就挨训。
刘处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后突然露出笑容道:“怎么样?张部长还吃的下去饭吗?”
三人中的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答道:“只吃了一点馒头和稀饭,鸡蛋和牛奶都剩下了。”
刘处长闻言点点头,他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然后说道:“这样吧,你们三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体己的话要和张部长单独聊聊。”
三个监察人员闻言均是一愣。
因为这不仅不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违法最高监察法的相关管理条例,是要被直接问责的。
可刘处长是张羡安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他发话了,三个年轻人只好默默的选择离开。
但刚走到门前,刘处长就说道:“不必走远,就在门外等一会就好了。”
三人又是一震,相互看了一眼后乖乖的在门口站定。
只剩下刘处长和张羡安的时候,刘处长看了眼房间里的摄像头。
这些东西都是直接连接到最高监察委管理级那边的,相信此时此刻,正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刘处长要是真打算做出一些什么对张羡安不利的事情,将会有很多人见证这一刻。
但刘处长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谋害张羡安的。
他坐在床头轻声问道:“张部长,睡着了吗?”
张羡安吃的不是安眠药,是有助于心脏跳动的药物,他年龄大了,虽然精神气还不错,可他毕竟还是老了。
“睡不着啊。”张羡安闭着眼睛道:“一想到现在外头这么冷,‘太阳’升起还遥遥无期,我就会失眠。”
刘处长点点头询问道:“需要给你准备点有助睡眠的东西吗?”
张羡安轻轻摇头:“不必了,清醒点好。”
刘处长微微一怔,跟着点了点头:“张部长啊,既然睡不着,那咱们聊聊?”
张羡安这才睁开眼,他看了眼刘处长,跟着轻哼一声:“跟你这小辈有什么好聊的?你要是拿那些官话套话来问我,骂我,羞辱我,那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我根本不在意那些。”
刘处长闻言哈哈一笑:“张部长您是前辈,就算是您背叛了全世界,在我眼里,只要还没到您坐上审判席的那一天,一切尚未成定论的那一天,您都是我的前辈,我都应该尊重您,所以啊,您可别把我当成坏人咯。”
张羡安多看了刘处长一眼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闭上眼睛道:“你是讲规矩的,守得住底线的,和我这种人多接触,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干嘛非要一口一个前辈的叫的那么亲热呢?咱们不是没有什么联系吗?”
刘处长却说道:“那是因为这中间少了一个人。”
“谁?”张羡安不在意的问道。
“苏澈,苏老先生。”刘处长淡淡的说出这个名字。
张羡安表情微微一变,他依旧闭着眼睛,平心气和道:“怎么突然聊起他了?就算你们查实了‘千羿’架构和苏家有所牵连又如何?都是被苏家叫停的东西了,应要泼脏水,也没有这么泼的吧?更何况,姓沈的不就是希望你们这么做吗?把水搅混了,把所有人都定了罪,这样一来,大家彼此彼此,还谈什么是非黑白?你说是吧?”
对于这番话,刘处长深以为然。
他当然清楚沈俊鹏的套路。
在没有足够多的证据指控沈俊鹏犯有严重错误的情况下,只要拖够七天,七天后,很多事情都会有所变化。
黑的描白了,白的抹黑了。
这世界还是他们做主。
刘处长虽然是最高监察委的调查组组长,却也不是任谁都能提得动的“尖刀”。
他干脆放下姿态说道:“我和苏澈是老同学。”
这下张羡安有些不淡定了,他睁开眼看着刘处长,看着这个看似年轻,实则已经一样年迈的老者。
刘处长,或者说,刘梦岩。
五十年前,风华正茂,翩翩少年。
五十年后,遭人陷害,身陷囹圄,血肉之躯于烈焰中涅槃。
再度醒来时,刘梦岩还是当初的那个刘梦岩,只不过他当年与苏澈南海一别,竟是半个世纪再无交集。
每每想到这,刘梦岩都不有唏嘘短叹。
张羡安听闻刘梦岩是苏澈的老同学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后了然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刘梦岩问。
张羡安苦笑道:“你不像他们,他们见了我就像是见到了仇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出卖了他们,你把他们变得赤裸裸的,而他们还一直以为自己的个人信息安全是受到保障的,这很讽刺,而且现实。”刘梦岩说完好奇的问道:“张部长,我很好奇……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这么做的呢?在我看来……一百多亿的身家和几千亿应该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吧?难道您还真打算成为首批移民火星的人?”
张羡安反问道:“这也算是审讯的一部分吗?”
“不,纯粹是个人的好奇。”
“个人的?那你先把这里的监控都关了,然后我再和你聊。”张羡安提出了一个可以说是十分过分的条件。
但让张羡安没想到的是,他原以为刘梦岩会知难而退,这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很好的结果。
可刘梦岩却立即照办,甚至都没有请示更上一级。
关闭所有的监控后,刘梦岩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张羡安很有深意的多看了刘梦岩几眼后说道:“你可真是……这么做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刘梦岩却无所谓的两手一摊:“我相信他们会有自己的决断,至于是怎样的,会不会因此责怪与我,我都不关心,我现在只想和张部长您单独聊聊,代表我个人,也代表……额……先生。”
张羡安明白了:“是游格格安排你来的?”
刘梦岩摇摇头:“没有谁现在能安排我,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所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好吗?”
张羡安点点头:“其实这不难理解……信息网络就像一片人造的太平洋,既然我们都是它的参与制造者,便理应拥有公开透明的权限,而不是把它变成另一种专有工具,或者资本被积累起来。”
刘梦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唔……数据共享主义?”
“差不多的意思。”张羡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从‘千羿’的工程师找到我那一天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应该做一些别人不敢做,但其实一直都是正确的事情。”
“比如?”
“我把一家独大的上市公司的技术公开给了促成这项技术的所有者,而他们答应我的报酬是尽可能快的把这项技术普及化,从而去除资本的干涉,让事情由复杂变得极为简单起来,就像……我们的生活需要食物和水,可社会却给我们添加太多的条件,我们必须满足这些条件才能拥有这些必须的生活保障,而事实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我们必须做出改变。”张羡安说这些话的十分沉着,他完全没有那些狂热梦想家的极端,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发表自己的主见,只是平淡的说明问题。
“但你也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刘梦岩说道。
张羡安微微皱眉:“不该做的事情?比如呢?”
“谈谈‘丰盈’计划吧,不必绕的太远。”
“‘丰盈’吗?是的……这起初是一项科学探索计划,可我发现,我所做的事情迟早会为我招来杀身之祸,当然了……我并不担心我个人会不会为了促成全球信息大融合,把乌云捅破,让资本圈禁的数据不再是资本压迫现实的阶级工具,我就得做好准备,让它足够强大。”
听到这里刘梦岩似乎明白了:“所以……你努力促成‘丰盈’计划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你的事业得以继续开展?且不受影响?”
“那只是理想之一,其实‘丰盈’计划背后还有一只手,比我的能量大的多,可我不能说,起码在‘太阳’升起之前不能说。”张羡安并没有否认,但他也没有承认自己促成“丰盈”计划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实现他期待的全球信息大融合的理想。
刘梦岩微微皱眉:“我不太确定,也很好奇……但有一点我想提醒你一下。”
“你是想说‘丰盈计划’并没有得以完整实施是吗?”
刘梦岩点点头。
“这就对了。”张羡安反而笑了。
“这就对了?”
“嗯,你想啊,如果‘丰盈计划’真的成功了,地球与火星之间的通道被打通了,越来越多的人可以像前几年乘坐太空电梯去空间站观光那样方便的话,我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张羡安略显得意的说道。
刘梦岩到这里才算是明白过来。
他不禁哑然失笑……
是了。
或许在沈俊鹏看来,探索火星的“丰盈”计划只是个中途资金链断裂的半成品,可实际上……张羡安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还是很好奇。”刘梦岩苦恼道。
张羡安却说道:“其实我不告诉你更多有关‘丰盈’计划背后的真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哦?”
“你也不想从美梦中惊醒不是吗?我是在保护你,明白吗?”张羡安说道。
刘梦岩愣了一秒后却说道:“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也算是美梦的话,那过去的时光岂不是天国一般?”
“你形容的没错,曾几何时,早八晚五的生活过腻了,人们整天抱怨,说着空虚的话,埋怨着社会的种种,殊不知却鲜有几个人真正能够有勇气脱离社会为他们安排的人生轨迹,他们埋怨着,却又依赖着,以至于自己明明就住在天国,却非要重复地狱般的琐碎。”张羡安说着忽然感叹道:“我觉得苏澈要比我成功的多,起码他把想说的,要说的都写成了书,还因此成了名,他是理论派的,我也分不清咱们之间孰胜孰负,总之……咱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谁?”刘梦岩突然问道。
张羡安微微一笑:“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坐在窗边的刘梦岩大失所望,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你真的觉得信息透明更有利于这个社会?”
“信息本来就是透明的,只是一些人把它们变成了私有财产,就像原本路边有一棵树,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能看到它,可有一天,有些人在它周围建起一道墙,树移到了私人的院子里,于是这棵树就变成了私人的财产,后来的人想要参观它甚至可能还要花钱,你说这多没有道理啊。”张羡安忍不住吐槽道。
刘梦岩却和他的看法完全不同:“不能这么比喻吧?信息数据虽然是由大家伙共同缔造的,可信息也是有区分的,就想大数据要想成为堪比‘黄金’的有价值的数据,必须经过人工的分析和筛选,而且把这些数据储存并利用起来也需要投入成本,难道这些成本的投入者不应该拥有自己的一片田地吗?”
张羡安却立马反驳道:“你这是典型的阶级资本论。”
“什么?”
“谁告诉社会的剩余价值就必须被私人占有的?它理应成为每个人的财产,这样才能更有效的催化社会的向心力和上升力,就像一个人的身体,如果因为心脏觉得它的作用比其它任何器官都要大就要索取和占有更得营养的话,那么很快心脏就会形成无用的肿瘤,进而堵塞心房和心室,造成大动脉堵塞,结局就是这个人的了癌症,必死无疑,所以……你说的这种谁比谁更有价值这种比较其实才是最没有道理的。”
“怎么会没有道理呢?就比如你,难道最初华擎能源说不给你钱,你也愿意为它卖命?”
“你的这种比喻很无礼,而且很无力。”张羡安不想说什么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根本不可能说服刘梦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坚守没有道理,而是他已经感觉到张羡安被这个社会改造的很完美,他已经完全适应这个社会了。
张羡安也很气恼,他想说服刘梦岩,因为这个人太过理想主义。
在这个社会,随便一个小孩子都应该知道什么叫劳有所得!这才是社会的向心力!通过劳动和犒赏,通过区分不同来使得每个人拥有更大的期待,难道这也有错?
刘梦岩此时已经忘记了他深夜来找张羡安谈话的初衷。
似乎比起张羡安为什么可以如此坦然的把信息网络变成“公交车”,他更想知道这个男人在坚持什么。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此时门外,原本面色冰冷的,带着一群守备人员来拿人的另一个监察组组长在门外停下了。
屋内长久的沉默过后,是张羡安先打破了沉默。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吗?说……其实不是人类驯服了小麦、狗和家猫,而是它们驯服了人类,因为只有这样,野生的小麦才能比其它植物更有可能得以延续,它甚至改变了人类长久以来以狩猎,或者说肉食为主的饮食习惯,让人类中出现了很多的素食主义者……而狗和家猫也是如此……尤其是猫……我觉得在这个星球上,很多动物会灭绝完全是自作自受,因为人类社会无可避免的会扩张,会占据它们仰赖的生存资源……而如果要我在我的人民和这些动物之间必须二选一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它们全部杀掉,同时把那些所谓的动物主义保护者送上审判台,告他们一个反、人类罪!”张羡安说完自己都笑了:“你觉得这说法是不是很有意思?”
刘梦岩点点头:“我听说过,其实总结起来就是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任何事物,甚至任何理念都是相对的……”
“所以到底是人在影响社会,或者说,人在主导资本,还是社会在影响人,资本在奴役人?”张羡安提出了一个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人能给出明确答复的问题。
刘梦岩也一样,他本就不善于搞哲学研究,所以他说道:“或许你应该去渐渐苏澈,他在这方面要比我更有天分。”
“不……他想得太多,太远,太广……在他的思维世界里,人类的社会属性问题早已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列,那些看起来复杂的不过是人为的复杂,事实上……种族歧视也好,资源纷争也罢,所有这一切都是基于一个根本的原因,那就是思维意识形态不够丰盈的缘故。”
“唔……”
“当然这扯远了,我就说说我们俩吧。”张羡安看出了刘梦岩对这个话题没啥兴趣。
他坐起身,刘梦岩很照顾他,还为他拿来了枕头垫在腰后。
张羡安说了声谢谢,跟着说道:“就拿我来说吧,在我进入华擎能源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已经被资本俘虏了,我成了它榨取社会剩余价值的工具,而且我几乎没办法去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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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应该搞一些希望工程,或者更有益于社会,或者公众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但你知道吗?有句老话叫……升米恩斗米仇,如果我做华擎能源的最高执行总裁却每天想着把公司的剩余价值用于回报社会,这对于社会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刘梦岩愣了一下,跟着却笑道:“可你之前却说资本本身不应该存在,它理应成为公众资源。”
“对,我是这么说过,可你忽略了一个大前提。”张羡安面不改色。
“什么大前提。”
“那就是社会本身要把资本价值观去掉。”
“这不可能。”
“不,这有可能。”
“好了好了,我们不争论这个,我觉得我还没有那么高的层次能够探讨这么高深的问题,你就直接告诉我,假设真的按照你说的,社会资源理应直接回馈社会,每个人都应该成为信息网络的主人,而信息网络也应该成为公共资源,那么……如何促进个人创造的积极性呢?我可是听说在一个多世纪前,一些福利很好的欧洲国家非但没有因为社会福利的提升而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反而滋生了大量的社会蛀虫,并直接导致了政府负担加重,社会经济发展迟缓,甚至很多人不再工作,开始走上街头通过抗议来争取所谓的个人应有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你觉得这也是社会应有的发展情状吗?”
“空想的平等不是平等,社会责任价值观理应有一个更坚实的核心概念。”
“什么概念?”
“人类共同体。”张羡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喂……不是吧?张部长,恕我直言,您真的太过高看社会大众了!其实在很多人日常生活中,你给他精神的追求不如直接给他物质上的满足,哪怕只是一顿饱饭都比你和他聊地球未来有意义的多。”刘梦岩说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张羡安却并没有因此退却,他继续说道:“那么现在呢?”
刘梦岩的笑容僵硬了,他捏了捏拳头。
想说些反驳的话……可想来想去……其实这种反驳与其说是反驳,倒不如说是因为必然失败而做出的总结。
就像一个人无法战胜绝症。
面对别人的鼓励,他所有的看开都是因为这个病没得治,而不是因为他真的无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