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业19号避难所道东盛1号穹顶有三条路线。
第一条路线,也是比较常规的路线就是驾驶雪履车,然后沿烽火重新规划的指引路线前往,预估耗时70个小时。
第二条路线相对较快,是利用地下物资输送网络系统进行人员转移,只需要3-5个小时即可往返于两地,但这条路线非必要是不对外开放的。
至于第三条路线,也是对外不公开的路线,是一条低空飞行路线。
虽然“太阳消失”之后,无线电通讯已经基本失去作用,可在“烽火”网络的支持下,一些国家和组织还是很快重新建立起了“空中走廊”。只是这条“空中走廊”的建造成本和运行消耗都十分巨大,所以通常只开放给顶层人员群体。
郑北川财大气粗,在这条“空中走廊”建立上自然也不会吝啬。
可这一次,郑北川去东盛1号穹顶却偏偏选择了速度慢、危险系数也相应提高很多的第一条路线。雪履车载着十数人从天业19号避难所出发,预计要走上四天才能抵达东盛1号穹顶,而且途中几乎不可能再获准进入其他避难所进行修正,顶多就是允许他们在沿途避难所外部的补给区域稍作休整。
这样一趟辛苦的旅程目的何在?张妙很好奇,却没有多问。
出发一天后,雪履车来到了位于扎陵湖畔的黄河三号避难所。
这座避难所是重要的水源项目研究型基地,和天业19号的性质有些类似,都是以科研项目研发为主,提供避难庇护为辅的特种避难所。
郑北川认识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可他却没有打算上门叨扰,甚至还专门叮嘱了随行的护卫队长一定要足够低调,切不要让他们知道是商王郑北川来到这里,否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当时张妙也在场听到了这些叮嘱,她事后问郑北川道:“老爷子,我听子成叔叔说过,扎陵湖这边的每一座避难所都有您的投资,甚至好几个避难所的最高行政长官还是您的同乡,怎么到了自己同乡的地盘还畏手畏脚的呢?”
郑北川哈哈一笑解释道:“这才体现的出我和他们是同乡好友啊。”
张妙更是不解。
郑北川又说道:“当年在扎陵湖这边建避难所是我的意思,我和他们说,不管什么时候,吃喝住行都是最根本的,所以只要守得住这些东西,哪怕‘太阳’真的没有了,也还是能撑几年的,但当时很多人都反对我,说扎陵湖附近的居民本来就少,地势又不利于避难所建造,所以……方案最终被搁置下来。”
“那后来为什么又建成了呢?”
“我自己出钱呗,其实他们就是这个意思,所有事情抓住了根本就会变得非常清晰明了,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想让我出钱,所以我干脆就如他们的意,不但在这里投了钱,还在后来很多地方都投了人力物力,事情也就搞定了。”
“可这……和你不敢见同乡有什么关系呢?”
郑北川微微一笑:“你听我把话说完。”
张妙乖乖的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扎陵湖畔的避难所是建起来了,可我并不放心他们真的能按照我的想法去使用和管理它们,所以我便开始从我熟悉的和认识的那些人里物色,最终确定了扎陵湖畔全部七座避难所的最高执行长官,而他们也都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做的很好……可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在选中这些人的时候,我是费了好大周折才把他们请过来,甚至还不敢露面让他们知道我才是幕后支持他们的人。”郑北川说到这里面露苦涩。
张妙忍不住皱眉问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呀?保全水源地,搞生态研发,这种大好事怎么搞得跟大阴谋似的。”
郑北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说得对,最开始反对我的那些人一方面是觉得在扎陵湖畔建立避难所确实没什么必要,也费时费力,而另一方面就是忌惮我个人利用这些避难所搞生态后花园,想的是个人的事,可他们有几个能理解我的苦心?所以我干脆不和他们商量了,就顺着他们的意去做了个‘坏人’,而且做到了人人都觉得我张某人是天底下最有钱也最薄情寡义之人……再加上我发达之后,同乡那些人都来找过我,目的很统一,无非就是要钱吗,只是他们的策略不同,有的人是说要搞科研,找我拿些钱当投资经费,有的人则是来谈生意,还有一些人干脆就是拿道德,拿乡土情怀之类的来‘要挟’我,总之就是一个字‘钱’!可是……”
说道“可是”的时候,郑北川似乎不太想再说下去了。
他自己也很纳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郑北川已经不在意了,为何今天偶然被张妙问起来就愿意说了呢?而且还聊得这么多,这么深。
‘大概是老了吧?’
郑北川这样在心底自嘲。
张妙可不喜欢人家话说到一半没有下文,她见郑北川又停下了,便气鼓鼓的说道:“喂,老爷子!您耍赖!哪有话说到一半不说了的?这也太让人难受了。”
郑北川闻言一怔,随后哈哈一笑,心底陡然间又开阔起来。
‘也是……既然已经说了……便全说了吧……她一个小丫头,能理解多少呢……’
想明白了,郑北川便继续说道:“‘钱’我有的是,自从我汇通七大商会,联络海内外的财团促成一个仅次于国家间往来的私人经济脉络之后,‘钱’对我来说就是个数字罢了,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随地都能买下全世界任意一家上市公司,并且瞬间将其做空而且不必担心后果。”
张妙听罢眼睛瞪得老大。
郑北川微微一笑,刚要说点什么就听张妙道:“所以……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咯?”
郑北川闻言差点被呛到,他忘了眼前这丫头对经济那些东西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和她说那些比喻还不如告诉她自己有钱到可以买下整个新美联。
但郑北川不会再继续重复自己的话,他苦笑着点头:“对,总之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称我为‘商王’,更有人直接说我是‘财神爷’,只要我想,钱随叫随到。”
张妙这次好像感受到了那种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阔气了。
她竖起大拇指道:“那这和您不想见同乡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郑北川闻言一滞,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张妙就像是指导小学生写作文的语文老师一样,他们得不断的反复的和学生们强调主旨的重要性,时刻提醒他们不要跑题。
现在的郑北川似乎就总是跑题。
郑北川方才一直站在窗前,听到这话便坐下来笑着道:“‘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之后,我就有了新认知,所以,不管是我哪个同乡,哪怕是当年的同班同学,甚至同桌或者沾亲带故的,只要他们来找我要钱,我就只有两个字。”
“多少?”张妙两眼放光道。
郑北川却摇头道:“不,是‘没钱’。”
“啊?!”张妙惊呆了,但随之也明白为什么郑北川不敢见他的同乡了。
就这种铁公鸡,别说是郑北川的同乡了,就算是张妙要是被拒绝了肯定也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吧。就算排除个别一些人的无理要求,那也是剩下很多需要资金帮扶的,真心想做点事情的人啊。
郑北川的回应确实让人很不理解。
张妙更是紧跟着冷笑道:“难怪老爷子您不敢见同乡了呢,就怕是上了门会被人家拒之门外吃闭门羹吧。”
没想到郑北川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起来:“这就是我张某人的做派,‘钱’对我来说确实不是问题,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钱’,尤其是当今这个时代,资源极度匮乏,数据主义霸占主流思潮,人人自危,人人自利,如果这时候我还把‘钱’投出来,那可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毁他们,毁更多人。”
张妙耸耸肩,忍不住揶揄道:“如果金钱可以让我过的舒服,那我宁愿被毁掉。”
郑北川闻言轻声一叹:“你看,这就是了,每个人其实都是恶人,每个人又总以为自己是复杂的好人,可实际上,凡降生于世,人人皆是原罪的傀儡,区别就在于,有的人很自律,能感受到整体的存在与呼吸……可有的人却连他自己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只是忙忙碌碌,做些去掉思考,只剩下蠕动躯体的事情,这样的世界别说没有未来了,能再坚持个三五十年都已经是奇迹了,所以……‘钱’我张某人不可能再给任何人,因为我要做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一件可能会让无数人牺牲,以致血流成河的大事!”
张妙闻言心神一颤,她收起了笑容与轻蔑,整个人都被郑北川自然而然的透露出的气势被震慑住了。
按道理说,郑北川虽强,可张妙也不弱。
单打独斗,虽未必赢,却也不会被对方这几句话给镇住。但现在张妙就是被震的久久不语。
郑北川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后抬眼看向张妙道:“丫头,我知道你当年跟着张丰宇的人来到天业19号,目的是查清楚到底是谁背叛了全人类,又是谁一手制造了‘山海号’的悲剧的,这些事该查,也应当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但我劝你一句,不是所有真相都适合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只怕到最后,你们搞清楚了状况才发现,自己曾经坚信的都成了刺进你们心脏的利剑,而你们曾经无比憎恶与怀恨在心的反而有可能会在危难时拉你一把,说到底……这世界并非非此即彼,黑白分明,你还年轻,趁早收手远胜过被狂风裹着碾作尘土啊。”
郑北川的这番话发自肺腑,他没有要蛊惑谁的意思,更不打算为自己开脱。
奈何张妙并不领情,相反,她在短暂的出神后反而冷冷一笑道:“老爷子,您都知道我是来调查您的,怎么还把我当成闺女似的养在朱漆楼阁里啊?就不怕哪天我突然动了手,害了你的性命?”
郑北川却哈哈一笑:“丫头,不是我说大话,就算我坐着不动,你要是能伤我分毫,我任凭你发落可好?”
张妙当时心中一紧,怒从中来。
可她并不会真的动手,因为她很清楚还不是时候,更何况郑北川有多强,张妙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老爷子可不会是说大话。
张妙便一撇嘴,翻了个白眼道:“您就吹吧!我差点就相信了!再者说了,就算您知道的我是来查案的,那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啊,何况我压根就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您和这些是有关啊?所以啊,您犯不着激我,我还想着到了东盛那边有您给我做依靠好衣食无忧呢。”
郑北川闻言眸子里反而流露出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阴冷,可他面上还是笑着的。
“你这丫头啊!小算盘倒还伶俐!行了,都和你说了这么多废话了,你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张妙闻言一呆:“哎?老爷子您该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郑北川道:“我张某人像是那种和小孩子计较的人吗?我只是叫你下去帮忙换一下能量芯体,也算是体验生活了,怎么?难道你跟我出趟远门就准备在车里一直猫着啊?”
张妙听到这话尴尬的笑了:“嘿嘿!您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成啊,我这就去瞧瞧,您老继续品茶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张妙便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剩下郑北川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至极的阴森。
“他们来了多少人?”郑北川问道。
隔着雪履车的窗户,车外黑暗中一个阴影答道:“三十九个。”
“三十九个?唔……原来是涅云阁的青灵卫出动了啊……”郑北川很快就清楚是什么状况了。
“是的,他们离这里还有一公里,要全部截杀吗?”阴影问。
郑北川想了想答道:“放走两三个,其他的,剁碎了摆成个图,也算是给他们的最好回应了。”
阴影应道:“是,明白。”
收回目光,郑北川又变回了那个爱喝茶,爱打太极的老头了。
只不过重新坐下来时,郑北川的脸上多了些许哀伤。
他喃喃自语道:“斗行啊……你终归还是走在我前头了……”
……
十小时前
天业19号避难所
“想走?!走得掉吗!”暴怒的付子成宛如变了个人。
过去,朱漆楼阁里的人都以为付子成是个不爱说话,但极为干练的男人。可李斗行遇刺却彻底激怒了这头孤狼。
绅士的礼服之下是全面改造过的机械义体。
飞掷而出的钢丝带动付子成的身体在错综复杂的地形中如履平地不说,还速度快的惊人。
那背着长弓的刺客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逃走,却在奔出去不到一百米就被付子成强行逼入陌生的巷陌。
居住带上的巷陌往往通向没有建成的废弃通道区域,那里地形错综复杂,极容易迷失不说,还时常会发生一些诡异的失踪事件。
刺客被逼无奈逃进此地后很快就被付子成再度追上。
双方距离拉进到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刺客飞速转身就射出两箭。箭矢划破死寂,带起一道猩红弧光直掠向付子成的头部和心脏。
付子成也不躲避,就凭着肉体直接硬扛下两箭。
分裂的箭头轻易的扯下了付子成的血肉皮囊,暴露出皮囊之下莹白的仿生骨质装甲。
刺客看得很清楚,当时就气急败坏的把长弓一丢,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向未知的前路狂奔而去。如深幽之下的蛛网一般复杂的地下结构里,一前一后狂奔不休。
终于,在经历了一番你追我逃的戏码后,刺客被付子成驱赶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涵洞里。到这里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刺客知道自己没可能再躲,便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拔出了两柄宛如月弧的短刀。
涵洞内隐有光亮闪烁,虽然灰暗却并非一片漆黑。
付子成追击到此处后,先扫描了整个空间的密闭性,确定刺客再无逃跑可能后方才扯下早已碎成柳絮的外套和鲜血淋漓的血肉皮囊。
以纯粹机械义体现身的付子成就像《机械公敌》中失控的智械管家一样,身体虽然还是按照人类的机构设计的,可却没有一处还像寻常人类那般脆弱。
他平静的注视着戴着面具的刺客,缓缓问道:“涅云阁派你来的?”
刺客冷笑了一声,随后指着自己的脑袋道:“都在这里装着呢,有本事的话,来拿啊?”
话音刚落,刺客竟先发制人,身体猛然前冲,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带起两道锋锐弧光直掠向付子成。
付子成的义体瞳孔瞬间分裂为四,随后身体下压,一个后撤便躲开了刺客的第一击。同时付子成还顺势抓住了刺客的脚踝,但正准备向回扯的时候,刺客却用另一只脚直接踢向付子成的面门。
两人的战斗都极近速度与效率,完全没想过留给对方一丝一毫的生还可能。
但就是这样亡命的搏杀,几分钟后却仍未分出胜负。
虽然付子成和那神秘刺客都各有负伤,却不伤及性命 ,尤其是付子成,他本就是经过全面义体改造的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存在。
刺客就算是有心杀他也未必真的能找到他的致命弱点并一击制敌。
在付子成拧断刺客一根手指,刺客也一刀削下付子成半个肩头后,两人各退十米重新拉开距离。
此时的付子成呼吸虽然平稳,可体温却已经直逼生命维持系统的上限阈值,达到了惊人的49.8℃。反观刺客也好不到哪里去……
超高强度的近身搏杀,每一击都不留余地,这对于一名战士来说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斗,那么就算有足够分量的作战用亢奋试剂也一样会因为身体不支而突然暴毙。
这名仅用复合长弓就于两百米外成功刺杀李斗行的神秘刺客显然要比一般的特级战士强得多。别看他身量不高,肌肉也不十分发达,可他的身体非常匀称,搭配起来的时候便能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
心率已经突破200的刺客脸色潮红,无论他采取何种措施都无可抑制大口喘息的狼狈,他的双手在颤抖,腿也在打哆嗦,像这样高负荷的战斗,他顶多再坚持两分钟,如果两分钟后还未能分出胜负,那么他必然会被生生耗死。
相较之下,义体化改造的付子成明显要占据优势,他的体力和耐力都不是一般人类的体制可以比拟的。
即使体温爆表,付子成也只需要短暂的休息即可再次投入战斗,但他也不是没有弱点。
义体改造的代价是付子成十分依赖于内置于体内的亚形态能源核心,这颗核心甚至要比付子成体内那颗用以维持生命的心脏还要重要。
但最初的设计者为了均衡被改造人的各项指数,不得不在核心基准上做一些拘束性妥协来防止被改造人因为过于亢奋而导致失控甚至暴毙。
这些拘束性妥协就使得被改造人不可能从体内的能量核心源源不断的获取供给起超负荷作战的能量。
也就是说……付子成也有极限。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天然的涵洞“长满了”许多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上百万年才能形成的钟乳石,可经过方才两人的搏杀,现在这里还能看得见的,完好无损的钟乳石已经寥寥无几。
刺客感叹道:“真没想到在天业19号,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居然还能见到钟乳石?”
付子成无心谈笑,他的体温降下来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会死在这里的。”
刺客闻言一愣,跟着摸了摸鼻子冷冷一笑:“长眠于此地,那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