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晴然吃得很享受的时候,唐君意点了支烟,慢慢燃着,他手指修长,两指夹着,整个画面因为他手指的弧度而平添了一份美感。
他看着身旁因为食物而满是笑意的安晴然,一时有些感慨。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吃得津津有味,真不知道该说她太乐观还是太心宽了?
等她吃完抹抹嘴唇,那双晶亮的眸子瞅着他的时候,他顿生了一种负罪感。不过等他把未抽完的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时,那种负罪感便荡然无存了。从助理那把文件拿过来,丢到茶几上,未置一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顾自凝望着外面黑漆漆的世界,无数的葡萄叶子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涌动着巨大的暗潮,随时汹涌而至。
坐在沙发上的安晴然其实心里已经忐忑到爆了,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这种亲手把自己送上绝路的感觉折磨得她快发疯了。闷骚的男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耍人好玩吗?
手指发颤地拿过文件夹,葱白的手指映在棕色的文件夹上,跟她的脸色一样的苍白。她费了很大力气才绕开缠着的白色棉线,薄薄的几张纸掉落下来,飘飘荡荡落在地毯上,毫无声响。
安晴然蹲下.身去,与纸张上自己的照片对视,恍然不认识照片上的人,那是自己吗?多久之前拍的了,好像还是在大学时候吧?扎两个麻花辫,看上去又傻又天真。她不再胡思乱想,把纸捡起来重新坐回沙发里。
那是一份合同,大致是君意集团把名下的一个亿的项目让给谢氏,条件是送一个人给唐氏的总裁唐君意,而被送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安晴然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男人会对自己感兴趣,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有着□□的金钱交易。况且这还不是小数,我有那么值钱吗?安晴然想,好像没有吧。
她自嘲的心理建设很快在看到最后的签名处瞬间崩塌,只见合同的最后,除了唐君意三个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草书之外,在乙方签名处,安安稳稳写着三个字——薄韵玲,非常潇洒的行楷,是她最熟悉的三个字,它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作业本上以及家长签名的名单处,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是她最亲爱的妈妈呀。
合同无力地从指间滑落,她再无心思细读那条条框框,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两大公司签了合同,条件居然是以她为代价,而自己的亲生妈妈居然同意了?安晴然知道她一向不喜欢自己,但是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吧?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起来,麻木地走到唐君意的背后,声音冷冷,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是你干的吗?是你强迫我妈签的,你说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她扑到他身上,两只手分别攥住他衬衫两侧,拼命摇晃着,嘴里带着哭腔,她明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可是还是抱着幻想,妄想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怎么可能呢?
男人并没有她预想的好脾气,他一把把软弱无力的女人拉到身前,嘲讽了一声,“自己的妈妈什么德性你今天还不明白吗?”
他一手抓着她胳膊,一手掐着她下巴,直掐得面如死灰的女人终于感知到疼痛,才用指尖往上挑了挑,“不要一脸死了人的表情,这是你的荣幸。”
从被妈妈卖掉的事实中回转过来的安晴然,丝毫没有眼前人就是她金主的觉悟,冷冽的眸子里此刻全是怒火,被压制的身体无法动弹,于是她一口唾沫吐在了唐君意的脸上。银白色的线条顺着他英俊的脸滑下,她神经质地发出笑声来,在空荡荡的庄园里飘荡着,有未歇的鸟儿被惊起叫了两声飞远。
唐君意用手一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深浅,他嘴角泛起笑意,高声唤了两声,“杨浩,把安小姐请到房间里清醒一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随后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从她旁边经过,不一会儿,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从门外进来一个面色很冷峻的年轻人,他走到安晴然旁边,优雅地伸手向前,“安小姐,请。”
安晴然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这个叫杨浩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是带有一股子血腥的味道,看来还是不要惹比较好。
她秀气的鼻子嗅了嗅,确认不是近期的,才敢冷冷地道,“带路吧。”
这人一直把她领进二楼的最里面一间房子,在走的全程中,安晴然都心惊胆战,她不知道接下来那个该死的男人会怎么对她,她知道这件事是他和妈妈两方面的错,但是自己却把所有委屈不满全撒在他身上。我是有多大胆才会向堂堂唐氏总裁吐口水,一定是脑袋秀逗了,她此刻回神,暗暗鄙视自己。
那个助理推开门,顺带着打开灯,屋子里很干净,不像是没住人的样子。一眼可以看到的是一张巨大的kingsize的大床,雪白的缎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床沿边摆放的是一套的红木床头柜,靠墙的是同套的大立柜。与床相对的是墙上不知道多少寸的挂壁电视,外面的则是面积不小的阳台。他细心地看了一周,才用尽量看不出端倪的语气问,“这个房间是谁的?”
“安小姐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出来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就说三点。第一,安小姐不要想着逃跑,你想象不到这个庄园的安保工作有多好,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见这个女人面色不变,杨浩心里佩服起总裁的眼光了,不愧是咱们boss看上的人。他顿了顿,继续以一张面瘫脸道,“第二,除了三楼不许去,其他地方可以任意走动。”想了想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良久戏剧性地道,“哦,我忘了你被禁足了,等总裁放了你再说。”
安晴然也累了,一屁股坐在大床上,一边脱了高跟鞋,一边问,“第三点呢?”
杨浩看着这女人的行为,面瘫脸有点抽搐的迹象,“第三点是,没有了,你晚安吧。”
随即也不等她反应,出了门把它一锁,完工。
安晴然听到锁门的吧嗒声,等人一走,她如同软掉的泥瞬间瘫在了床上,摸一摸眼角,一点潮湿的迹象都没有。我已经不会哭了,是吗?她这样问自己,心底里早已给了肯定答案。除了在停车场时的那次哭泣,上次是什么时候呢?是一个人蹲在医院的墙角时,还是苦苦挽留任沿时,抑或是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时,她记不清了。
她摸了摸下巴,那里被掐得有些青紫,用手细细磨搓了一下,那个男人还真是霸道,他指尖的温度烫得吓人,目光也是。我为什么会记得他的温度,他的表情,我一定是疯了。
安晴然捂住眼睛,在一天之内遭受这么多事情是个人都会难受。被挫折磨砺过的强大神经迫使她很快地接受了这些事实。“现在,我该做点我能做的。”她这样说着,赤着脚从床上下来,“我该洗个澡,然后睡一觉,或许明天起来才发现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她在空荡的房间里走了两步,嘴角绽开一个微笑,“这想法不错。”
连着这个房间的用磨砂玻璃隔开的是一间浴室,浴室不小,里面是足够容纳两人的大浴缸。摆在旁边的架子上的是一些洗浴用品,安晴然看了看,全是男士的,而且全是名贵的牌子。她苦笑了一声,开始准备洗澡。
她放了水,试了试温度,调到人体刚好能适宜的温度,然后在男人的瓶瓶罐罐中取出自己能用的,又在外间凭直觉选了条貌似没有用过的毛巾,然后关上浴室的门,一件件脱下衣服,开始洗澡。
满身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中得到了释放,然而内心的疼痛却一点都没有缓解。洗了足有半小时,直到人开始昏昏欲睡,才从水里爬出来。迟钝的脑子才想起没有睡衣。这下怎么办?去敲门说麻烦给件内衣给我,还是不穿内衣果睡?一想到外面那张被某人睡过的大床,她直嫌恶地皱眉,这张床上指不定干过什么事情呢?
选了条干净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上身只露出锁骨,下身露出修长白皙的大腿,磨磨蹭蹭到大立柜前想找件干净衣服穿。
橱柜里清一色摆着某人的西装,各种款式,都是名牌。好不容易在最底下翻出一件带着标牌的T恤,在身上比了比,好像太大了,不过正好可以当睡衣穿。再翻了翻,没穿过的内裤只有超大号的,不用看都知道是某人的尺寸,她摸摸鼻子,穿还是不穿,这是一个问题。
虽然外面已经上了锁,不过保不齐那个男人起色心又过来开门,还是穿着吧。她心里琢磨,要赶紧把自己衣服洗干净才行,在这危险的地方,时时刻刻都不安全。
洗好衣服晾在空调下吹着,安晴然看了看那张床却不想上去睡了,这种情况怎么让人睡?安晴然知道自己神经很大条,但也没大到那种程度。她到外面阳台上坐下,那里摆了张藤椅,坐在上面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眼前一片看不到边的就是葡萄庄园,夜风吹来葡萄成熟的气息,她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这个姿势是最安全的。有人说婴儿在母体中就是以这种姿势成形,所以如果人感觉难过,就会抱着膝盖把头搁在上面,假装自己还在母体中。
可是安晴然从来没有从她母亲处得到任何爱,她这样做,纯粹是因为自己太无助。她就这样坐了一晚上,眼睛也睁了一晚上。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间房子的上面三楼,有个男人也在阳台坐了一晚上,抽了一整盒的烟。
天色泛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