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的视线,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灼热地落在了周少瑾的手上。
周少瑾的手不由地朝袖子里缩了缩,但她转念想到程池说这些话都是为她好,她又挺直了脊背,把手伸了出来,然后照着程池说的,把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小声地道:“是,是这样的吗?”
“大致上就这样。”程池道,“等到冬天的时候,你把衣袖做得长一点,这样别人就更加看不出来了。”又道,“这个动作你要好好地练习练习,养成习惯,就自然了。一旦成了自然,别人也就看不出你的异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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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瑾连连应喏。
程池道:“你父亲陪二房老祖宗下棋的事,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吗?是单独说的,还是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说的?”
周少瑾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她如果说是父亲单独和她说的,池舅舅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父亲是要借她的口给他传话,让他误会父亲这是在他和二房的老祖宗之间挑拨离间啊?
程池突然就笑了起来,温声道:“还是你自己想告诉我的?”
周少瑾眼睛都亮了,忙道:“是我自己想告诉您的。”
这样,就不会拖累父亲了吧?
程池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小丫头,是怕把父亲拖下水吧?
不过,周镇若是无心,又怎么会当着女儿说这些话呢?
他看周少瑾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
外面传来脚步声。
周少瑾循声望去。
看见清风走了过来,隔着帘子恭敬地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
周少瑾差点就跳了起来。
程许……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朝程池望去。
程池满脸的平静,,吩咐清风:“让他进来吧!”
周少瑾这才想到,程许既然出了趟门。走的时候辞别长辈,回来的时候给长辈问安,原是礼节。是她自己考虑不周详,没有想到这些。却怪不得程许。
她忙站了起来,紧张地道:“那,那我告辞了。”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她这个时候离开小山丛桂院,有可能和程许碰个正着,以程许的脾气,说不定匆匆地和程池说上两句话就会追出来……她还不如等程许走了再告辞。她又忙改口道:“您让我到您的茶房里喝杯茶再走,行吗?”说完。周少瑾目含期盼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心中微讶。
小丫头带着些许的惊惶的目光像被猎人逼到了角落的小兽般恐慌而无助。
她为什么这么怕程许?
这已不是简单的不待见或是讨厌,而是害怕了。
程池心存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你去吧!茶房里还有茶点,喝杯茶,吃了点心再回去也不迟。”
周少瑾感激地朝他投来一瞥,转身就跑了出去。可帘子还在晃动,她又跑了进来,满脸通红地道:“池舅舅,我。我能到您……”她指了指左边的敞间,“那里坐坐吗?”
她进来后就注意到了,右边的敞间是个书房。大书案上还摊着书和宣纸,左边是个宴息室,只摆了些桌椅香案多宝阁瓷器之类的,而且程池是从右边的敞间走出来的,她怕书房里有什么东西,她不方便看,所以才想去左边的宴息室避一避。
绣绮堂的茶房在两个敞厅之间。
程池猜着她可能是看见程许走过来了,去茶房会被程许看见,只好又折了回来。
“行啊!”他笑着应了。问她“要不要我让丫鬟给您上杯茶?”
“不用,不用。”周少瑾连连摇手。
她要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喝茶。程许一进来就能看见,那她又何必折回来?
程池也没有勉强她。
周少瑾刚躲到落地罩的账子后面。程许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湖蓝色的素面湖绸直裰,脚下穿着玄色掐祥云纹的脸面鞋,神采飞扬,笑容满面。
“四叔父!”他欢快地和程池打了招呼,没等程池说话,已笑嘻嘻地坐在了程许的下首,原来周少瑾做的位置。
程池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恩师怎么样了?还每天都写诗吗?”
“写诗,写诗。”程许笑道,“不仅写诗,还每天都在背诵一首杜、李的诗选。”看得出来,程许的恩师不仅和程池认识,而且两人的关系还很好。
然后程许就笑着开始讲起自己在杭州的经历来:“那个五芳斋,还是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过一次。一点样子也没有变,我就进去买了些桃酥、梅菜饼之类的。给祖母和您都带了些回来……恩师的儿子陪着去了西湖,遇到了福建闵家的闵健强和几个同伴。”他说着,兴奋起来,道,“就是您那一科的状元郎闵健行的胞弟。比我大十岁,去年考中了举人,跟着家中的族兄到杭州来游历。他那族兄的妻舅在杭州府任同知。他知道您和他的哥哥是同窗,对我非常的热情,还留了地址,让我有空的时候去福建找他玩。他过些日子会去嘉兴。嘉兴知府,是他的另一位从兄。我们已经约好了在嘉兴碰头,到时候我会请他到家里来做客的。
“他的同伴领我们去了西湖旁边的一个小饭馆。那馆子虽小,做的叫花鸡和炸响铃却十分地道,叫什么‘聚英会’的,哪天您去杭州,可以尝一尝……”
桃酥、梅菜饼什么的,对于周少瑾来说,都如轻风过耳,可“福建闵家”四个字却重重地落在了周少瑾的心里。
兜兜转转,福建闵家,还是出现了。
前世,她有段时间常想,那个本应该嫁给程许的女孩子是谁?就有那么的好?让袁氏宁愿和她两败俱伤也不愿意接纳她。
今生,她疏远程辂,引来了谣言,程许被打发去了杭州。遇见了福建闵家的人……是不是冥冥早就注定,闵家的那位小姐才是程许真正的有缘人呢?
周少瑾默默地靠在落地罩房,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池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却渊渟岳峙。气度雍容,好像可以一直这样天荒地老似的。
程许看着就有点心慌起来。
他起身告辞:“四叔父,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程池颔首,喊了清风送程许出门。
周少瑾长吁口气,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向程池告辞。
程池见她已不复刚才的苍白脆弱,道:“我让集萤送你回去吧!”
刚才已经让程池看笑话了。周少瑾哪里还好意思让程池派人送她回去?
她婉言拒绝道:“这里离嘉树堂不远,走一会就到了,就别麻烦集萤姑娘了。”
程池不置可否。
周少瑾不敢多做留停,屈膝行礼,辞了程池,叫了施香,离开绣绮堂。
可她没想到的是,程许和他的小厮欢喜以及随从大苏竟然站在小山丛桂院门外的凉亭里。
程许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好像有什么事困惑着他似的。大苏和喜欢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他怎么还没有走?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只好折回了绣绮堂。
施香问:“小姐,我们怎么办?”
周少瑾无奈地道:“只有等他走了我们再走了。”
她们等着程许离开。
朗月不知道什么事路过走廊,笑着和她打招。
周少瑾吓得一大跳。忙朝外望去。
还好程许正在和大苏、欢喜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周少瑾透了口气,朝着朗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朗月笑着拐进了长廊右边的如意门。
周少瑾觉得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吩咐施香:“我们去池舅舅那里。”
万一程许发现她在这里也有个躲的地方。
她们又去了后面的敞厅。
程池正和怀山站在厅堂里说着什么,看见了周少瑾却神色如常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和怀山把话说完,这才抬起头来。
周少瑾忙屈膝行礼,面如朝霞地喃喃地道:“许表哥在门口……”
程池什么也没有问,闻言道:“那就进来坐会吧!”
周少瑾喜出望外。向程池道谢,进了敞厅。
怀山微微点头。退了下去。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还了个礼,见屋里只有程池。不禁悄声地道:“池舅舅,您是不是知道许表哥会在半路上等我?”
“没有。”程池简短地道,“我是看见刚才程嘉善坐在我面前,眼睛珠子却骨碌碌地直转,一副找人的样子,才猜想他可能是得了消息来找你的。”
所以池舅舅才让集萤送她回家的!
周少瑾心里五味俱全,轻声道:“池舅舅,那您让集萤姑娘送我回家吧!”
她不知道程池为什么让集萤送她回家,但她相信程池的决定。
他说让集萤送她回家,集萤就肯定能顺利地让她回到四房。
程池“嗯”了一声,吩咐清风去叫集萤过来。
清风应声而去。
程池就指了刚才周少瑾坐的太师椅,道:“你先坐会,集萤应该马上就会到的。”
周少瑾笑着道谢,重新坐了下来。
她发现方桌上多了本蓝皮的册子。
周少瑾想到刚才厅堂里的情景,不安地道:“池舅舅,我是不是打扰您了?要不,我就在庑廊里等好了。”
程池“哦”了一声,瞥了一眼四方桌上的蓝皮册子,道:“没事,是淮安那边的账册,我早已经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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