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鲤坐在高礼文的对面,双手不停搓着衣角。
她大概能料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高礼文会骂她,骂她不知羞耻,然后愤然离去,为这三年中点点滴滴的付出所不值。
她的名字会永远印在道德的十字架上,就像书里描写的那个与人有私情的女人,脸上被人刺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字。
她的心情忐忑,时钟滴答了不知多少下,她才听到高礼文带着绝望气息的一声长叹,冰凉的感觉狠狠透进了她的心里。
“礼文……”
“小鲤。我们暂时还是先别离开这了。”高礼文说这话时表面很平静。
她心头一颤,该来的总是会来,绞动衣角的双手不禁动作加快。
“是,我明白……”她还是不敢抬起头,只是轻声答应着。“礼文,我又让你失望了,对吗?”
“先不谈这个好吗?”
“我总是这样对你,这太不公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也卸下心中所有负担。她决定趁此机会向他忏悔,无论他怎么对她,这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去找邱承彦。可我明明知道单独去找他会是一种什么后果,我竟然还是去了……礼文,你骂我下贱也好,骂我不要脸也好,我不得不向你承认。我的心里除了他……其实根本容不下别人了。”
高礼文脸上的神色像是被冰凝住,过了许久,笑容却一点一点从嘴边浮现。好像放下了一切的释然,又像是看透所有的超脱,对她的宠并没有减少分毫,只是那份宠里再也没有眷恋。
那种感觉,似乎是一直提心吊胆的某件事,终于得到了印证,心里反倒舒服了许多。
或许潜意识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注定不是他的。他的一切努力,只是为了掩饰这小小的心虚。
他咬咬嘴唇,回忆起上面曾经留下的属于蒲鲤的唇默馨香,心里不禁一阵痛楚,却也多了几分释怀。
就把她当成上天这三年来暂时赐给他的一件礼物吧……归期到了,她也该走了。
他摸摸裤子口袋里那枚戒指,一生只能送给一个人。可若送的不是那个对的人,送出去的戒指就变成永恒的桎梏,变成无形的枷锁让她窒息。
他可以忍受所有痛苦,只是不愿看到她的痛苦。
“小鲤……我全都明白了。”他淡淡笑着,像是在对过去的时光告别,“你大概不知道,我刚刚遇见你的时候,你晚上常常会从梦中惊醒,那时候你口中几乎只喊着一个名字……那时候我就明白邱承彦在你心中的分量,只不过我一直都不敢承认而已。”
“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蒲鲤擦擦眼角,竟然没有眼泪,她惊异于自己的心已经变的如此冷硬。她抬起眼,目光中的愧疚一点点加深她瞳孔的颜色,“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只是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好不好?你生我气……你打我骂我,只是千万别再对我这么好了,好不好?礼文……你这样对我,我真的生不如死……”
“别这样……”高礼文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又如他初见时那般冰凉,他的心里一疼。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小鲤,别这么说……你不需要有负担,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好受的话,不如这样……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是我找你帮忙,你就必须要帮,这样好不好啊?”
她怔怔的看着他,她的额头抵在他温暖的手掌,轻轻闭起眼睛。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别的语言能力。唯一会说的话,就是不停重复着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
他拿出那枚戒指,微笑着郑重的还给她自由。
“小鲤,我暂时还会留在南城……你呢?要回到他身边吗?”
蒲鲤愣了一下,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她想起三年前的囚禁折磨,那时的屈辱和泪水,是她心口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邱承彦的身边还有徐斐斐,刚才他自己不是也承认。不能和她结婚是有“苦衷”的吗?
她轻轻摇摇头,苦笑一下,“我不会再回去了……那里有不好的记忆,我想找一间小屋子,重新找份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就好。我想独自生活一段时间。”
“好……”高礼文冲她笑笑,不去细究其中原因,只是淡淡的说,“住的地方你不必担心,我今天去医院里,正好有个同事家里有空余的房子想要租出去。那套公寓虽然在外环,但是靠近地铁站,交通便利,而且又地处开发区,是个挺热闹的地段,安全也很有保障。如果你想住,明天我就去帮你交第一个月的房租,等你找到工作赚到钱再还我,可以吗?”
“这……”她面带难色,“这又要麻烦你……”
“是啊,你总是在麻烦我!”他的目光中虽然还带着伤痛,但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她心中一阵感动,她就知道,他这样的人与邱承彦不同,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自愈能力总是会快一点。
而邱承彦,他对她暴戾对她霸凌,把她的心残忍的揉碎却又将她融进骨血……尽管他的外表再强大,却还是敌不过她的一次离开。他的心被她碰碎之后,伤口再难愈合。
高礼文继续笑道:“你还有事情要麻烦我,你知道吗?”
“什么?”
他看着她,表情突然变的严肃,沉思一下,尽量找到最准确的词汇,避开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小鲤……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弟弟似乎是在一次校园暴力案件中……”
她的神情一下子警惕起来,神经开始紧绷,“你怎么问这个?”
“你能心平气和听我讲吗?”他用力捏捏她的手,目光变得深邃,“小鲤,我怀疑……你弟弟的死因,大概不是因为外伤……”
“今天我去医院本想和同事们告别,可是院长硬拉着我不准我走……最近医院里送来几个病例,都是由于被人下了一种慢性药,这类案件已经引起了警方的重视。”
“其实这种药三年前就有……”高礼文继续解释道。“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普及。今天在院长办公室,见到了一个曾经做过法医的前辈,前辈说他三年前经手过一个校园暴力案件,那时他曾觉得案子有蹊跷……”
蒲鲤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嗓子眼,“那个案子……就是小辉的案子吗?”
“我不确定……”他垂下眼皮,“可即使不是,我觉得这其中也是可以有借鉴的地方。那位前辈说,他经手的那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那个孩子是被另外几个孩子打死的……可是他验尸的时候却在那孩子的身体里发现异样……只不过他当时没有研究出究竟是什么异样。这个案子竟然结案了。之后不了了之,可是那位前辈没有放弃研究,直到现在谜底揭开……那个孩子身体里残留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目前警方发现的这种能致人于死的慢性药!”
……
坐在咖啡厅里的三人显得有些尴尬,咖啡喝了大半,钢琴曲不知换了几个篇章,沉默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三个人的喉咙,谁都无法先开口说话。
龙泽飞抬起眼,不经意间与高礼文对视。两人别有深意的一笑。
他不是什么“表哥”,他也不再是那个“未婚夫”。
曾经深爱同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还在为同一个女人默默付出着一切,却与她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蒲鲤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与他们两个同时坐在一起,为的只是解除心中那份对邱承彦存留的疑惑……蒲辉的死,与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可以向你担保,小鲤。”龙泽飞气定神闲,平静的对她说。“你弟弟的死,一定与承彦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三年前,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所有迹象都跟邱承彦脱不了干系……”
“不是我为承彦说好话,”龙泽飞直视着她的眼眸,“小鲤,你跟他这么久,他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
她有些自嘲的笑笑……他是什么人?逼死她父母的魔鬼,囚禁她在身边的暴君,还要无端怀疑她和别人有染、让她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的蠢男人。
龙泽飞意识到大概说错了什么,神情有些复杂的看向她:“小鲤,你们之间确实存在太多误会,可是你该相信他对你的感情,承彦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你弟弟……”
“这件事情还有太多的疑点,刚刚高医生也说了,最近流行起来的这种慢性药,其实三年前已经存在……这跟我调查的结果是一样的!”
蒲鲤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只闪过最后见到蒲辉时,他满是伤痕的脸。
“我觉得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从那几个孩子入手,”龙泽飞继续分析道,“那几个孩子的爸爸,都是承彦生意场上有往来的客商,但他们有一个很奇怪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和拉斐集团也有业务上的往来。”
她像是被什么敲中了头,眼中的仇恨像星星之火,渐渐以燎原之势扩散。“你的意思是……这事和徐斐斐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