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没有看到朝阳和霞光,云层太厚,阴沉沉地压下来,风中开始夹杂着雨点。天气很糟糕,若是下起大雨,地面一湿,马蹄和车轮都容易打滑,根本不敢加快速度。
无双暗骂,连老天爷都来捣乱,摄政王大千岁,你究竟有多招人恨啊。
虽然心里嘀咕,但她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一心要赶上老王妃的车子。
今夜实在太混乱,从冲出火海开始到现在,每一刻都是生死关头,她现在感觉浑身都在疼痛,一时却找不准伤在何处,只知道并不是致命的重伤,也无法停下来包扎,只能往前疾奔,尽快杀出重围。
那些黑衣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放箭,显然是打算着晚上进庄子偷袭,都是短兵相接的事,用不着累赘地带上弓箭,这样反而行动不便,没想到他们早有防备,不但拼死抵抗,最后还冲了出来,除了衔尾急追,也没什么好办法。
两方人马一追一逃,一路不断有人倒下。马车到底比单人独骑的马要慢些,黑衣人一点一点地赶了上来,眼看就要追上。无双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陆续有人留下,在后面拦截敌人,直至战死或重伤落马。
无双并不害怕,只是不停地在心里骂着皇甫潇,到现在还没见影子,就算是不想要老婆了,难道连他老娘都不要了?
黑衣人的马喘出的粗气似乎都已经喷到她的后背,她转头问乌兰,“还有箭吗?”
乌兰答道:“用完了。”她射杀了不少追兵。
无双没再吭声,只闷头向前。
这时,前方响起了沉闷的如急雨般的马蹄声,显然有大队人马冲过来。
邵杰的脸色大变,立刻策马扑向前去,瞬间就离开了无双所在的队伍。过了片刻,他便奔回来,满脸喜色,“是咱们王府的援兵到了。”
所有人都是心下一松,脸上有了笑容。
邵杰见黑衣人已经离无双很近了,立刻快马赶回,越过无双扑向后面,大声道:“所有亲军护卫留下阻敌。”
那些身上血迹斑斑的兵士们全都拨马回头,面对冲过来的敌人挥刀砍去。
无双继续向前疾驰,很快就看到阴沉的天光下有一队人马正向这里飞奔。当先一人身穿亲王常服,脸色铁青,正是勇毅亲王皇甫潇。在他身后,一杆杏黄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五条蟒龙围着“勇毅”二字,正是王府亲军的旗帜。皇甫潇身侧是全副武装的岳坚和轻袍缓带的齐世杰。
看到无双一行的狼狈与惊险,皇甫潇他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岳坚猛地拔出长剑,向前一指,带着身后的人马如咆哮的洪流一般向前猛冲,很快就越过无双和她身后的马车,向后面追来的黑衣人扑去。
那些追击的人都明白大势已去,于是放弃行动,拨马便逃向山林。王府亲军分散追击,很快便冲上山去,还有一半人马则留下来警戒,保护王爷等人的安全。
无双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一泄,顿时支持,在马背上摇晃起来。皇甫潇赶到她身边,伸臂将她托住,然后跳到地上,再将她抱下马来,小心翼翼地搂住,关心地问:“你怎么样?”
无双冷静地说:“我没事,你去看看母妃。还有,韩侧妃和姚夫人的车翻了,没跟上来,你派人赶紧过去救人。”她虽然没有太注意,但刚才向后招了一眼,依稀仿佛没看到去接韩氏和姚氏的那两名兵士,不知是不是已经战死。
不等皇甫潇吩咐,齐世杰便下令,派两个十人队往回搜索,救自己人,并将受伤的敌人擒下。
皇甫潇抱着无双走到马车前,有些担心地问:“母妃可有伤着?”
赵妈妈鬓发散乱,撩起车帘,探头出来说:“回王爷的话,之前太颠簸,老王妃撞了几下,又受了大惊吓,情形不大好。”
皇甫潇顿时急了,回头叫道:“太医,太医,怎么还没跟上来?”
他们一路策马飞奔,几名太医的年纪都大了,实在受不了这种颠簸,也骑不了马,都是坐在马车里,以尽量快的速度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但还是落下很远。
无双只觉得浑身绵软,疼痛加剧,有气无力地对皇甫潇说:“你放我下来,先去看母妃吧。”
皇甫潇根本不知该把她放在哪里,总不能就这么搁到地上躺着,只能继续抱着,侧身看着车子里的老王妃。天色阴暗,看不太清楚,只能大致看到老王妃躺在车里,身上盖着薄毯,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她动弹。皇甫潇的心都揪紧了,不知母亲到底如何了,又不能放着怀孕的妻子不管,一时顾此失彼,左右为难,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他长这么大,几时有过这样的遭遇?母亲、妻子、还没出世的孩子,一起遭到敌人的追杀,险些命丧黄泉。此时此刻,看着车里的母亲,感受着臂弯里体虚气弱的妻子,他心里不禁狂怒,誓要查出昨夜之事的全部真相,将所有与此相关的人全都斩尽杀绝。
天越来越黑,云越来越密,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皇甫潇站在那里,心里一片冰凉。
昨天他早朝之后就一直待在文渊阁,赵昶那边的人马弄出了很多事,内阁一直在开会,不断争辩、吵架,他一步都走不开。晚膳时,两宫太后把他和赵昶叫进宫,又召了内务府总管、钦天监等各方官员,查询皇上大婚的筹办事宜,挑三拣四,要求繁多,一直折腾到天黑,然后宫门落钥,他只得歇在文渊阁,直到今天早晨去上早朝,才从齐世杰那里听到消息,说大青山附近有异动,似乎栖霞庄方向出现火光,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他惊怒之下连早朝都顾不得了,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出宫,回王府带上人马,又叫人去请了太医,急急地出城赶来。
他不愿相信这次大规模的袭击事件出自太后或赵昶的授意,但是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怒火中烧,心里顷刻间转了无数念头。
皇上年少,帝王心术只是学到,还没有理解,更不会有“鸟尽弓藏”的毒辣念头,若是除去太后和赵昶,皇上就只有他可以依靠,也就不会想方设法地找麻烦了。他暗暗地把宫中的人手过了一遍,然后冷笑一声。虽说国事为重,目前不宜有大动作,以免国家陷入大乱,但是让太后重病卧床,他还是能够做到的,这样一来,皇上大婚,就算是娶个皇后来给太后冲喜,立时给了赵昶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赵昶出身赵氏,也算是老王妃的娘家人,他明着不能对付,否则落个不孝不悌的名声,清流一派立刻会群起而攻之,现在只能暗中罗织罪名,布置好后,一举将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让自己人顶上去,就可以再度控制内阁,在还政之后保住自己一家人的安全。
他默默地盘算着,周围的人也都不敢说话。齐世杰低声吩咐一个兵士解下衣甲,撑开挡在王爷头上,为他和王妃遮住风雨。
过了好一会儿,出去搜索的兵士抬着一个人回来,禀报道:“王爷,我们已经找到马车,上面的人只有两个还活着,却是受了重伤,其他人都被杀了。附近还有几个兵士,也都力战身亡。”
皇甫潇上前一看,见这两个重伤昏迷的人是韩氏和姚氏,心里既着急又欣慰。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到底还活着。
终于,载着两位太医的马车赶到了。韩氏和姚氏被抬上了太医的马车,由其中一个精擅外伤的太医诊治。章医正则赶来先为皇甫潇抱着的无双诊脉,再上车去看老王妃的病情。
他脸色凝重,对皇甫潇说:“王爷,王妃动了胎气,下官先为王妃扎一针,稳住胎息,回去喝下安胎药,静养数日,可保无虞。老王妃却是受了很大的惊吓,犯了心疾,情形凶险,须格外小心,下官已为老王妃下了针,暂时稳住了病情,必须尽快用药。最好现在就将王妃和老王妃送回王府,万不能再受寒受惊,使病情加重。”
“好。”皇甫潇将无双送上老王妃的马车,让他上去给她们针灸医治。
车厢虽宽,躺上两个人就有些挤了,赵妈妈让余妈妈留在车上照顾老王妃,便带着文妈妈和伪装无双的丫鬟下了车。
皇甫潇不再耽搁,让赵妈妈上车去看护无双,文妈妈和那个丫鬟则去韩氏和姚氏乘的那辆车照顾她们。安顿好后,他与齐世杰返身上马,带着余下的亲军,护着两辆马车,急速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