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透雨下过去,虽然不能尽消暑热,却也能带来一日凉爽。尤其是清晨时候,从窗缝吹进来的微风,将白色窗纱轻轻拂动,也吹得人心荡漾。
宁立言靠在床头,惬意地吞吐着烟圈。丝织睡衣领口敞开,任清风拂过肌肤,滋味一如昨晚佳人发丝的摩擦。
天地交泰阴阳融合,这确实是纾解压力放松心情的良方。一晚上的折腾,让他愤怒的情绪压抑的心情,都得到了释放,那股无名火已经荡然无存。宁立言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又恢复到了最为巅峰的时刻。不管是和英国人签合同,还是应付其他什么人,都没问题。
老谢的安排是对的。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拉来,被那种负面的情绪暴国,自己还不知道要做出何等愚行。
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的味道,发髻蓬松身上裹着睡袍的陈梦寒,穿着拖鞋从客厅走进来,极其自然地坐到宁立言身边道:“立言,早餐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快去吃吧。”
桌上的残蜡还没收拾,半截残红蜡烛,记录着昨天晚上属于两人的永恒纪念。
对于陈梦寒来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于宁立言而言,他也是早已决定要做的事。所差的,只是个合适时机,至于昨天晚上算不算……从陈梦寒的表现便可以知道答案。
“梦寒,昨天晚上说起来也是草率了一些,什么仪式都没有,居然只是打了一天的麻将……这个,回头我要给你补上。”
陈梦寒莞尔:“我从没想过要什么名分,也没想过要仪式。我当初和觉生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过是吃了一顿饭而已。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相反,如果没有爱情的话,只靠六块钱的印花税,也管不住什么。”
昨晚上蜷缩在宁立言怀里时,陈梦寒得以一吐衷肠。美梦成真的喜悦,让她愿意敞开心扉,分享自己的秘密。她也相信,眼前的男子不是世间俗物,不会因为她提起旧情人就愤怒。
“我从来没想过要那些东西,也从不曾憧憬过。我想要的,只有爱情。你爱我,我也爱你,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告白热情而火辣,就像是一个火球,将两人包裹其中。
“我会的东西对你可能没什么帮助。但是只要你教我,我就会努力学。不管怎么说,我也总比那个汤家的小丫头强得多吧?她能学会的,我就能学会,她能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她不能做的,我也能!”
吃醋简直是一种本能反应。即便再三表态,不会争夺名分位置的陈梦寒,也不能免俗。尤其是在突破了那层关系之后,她便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醋。
汤巧珍名义上是住进宿舍,却在宁立言的商行做了打字员,于学校去的不多。在陈梦寒看来,打字员或是女秘书与自己的身份差不多,都是东家的女人。
等到宁立言的房子装修完毕,汤巧珍必然要搬进去住,到那时侯,两人早晚会在一起。必须趁现在明确个位分。如果宁立言要娶汤巧珍,自然没什么话说。否则,就该乖乖排在自己身后,万事都该讲个先来后到。
宁立言知道她的想法,却只好装糊涂。这种时候为任何人说话,都不明智。他只是细嚼慢咽地吃着陈梦寒亲手做的早饭,享受的不是美味,而是那化在食物里的柔情蜜意。
陈梦寒看着宁立言那种享受的样子,心中便觉得惬意。晨起操劳,到现在水米未曾沾唇的疲惫,都已经一扫而光。所谓幸福,大抵就是如此。
男女相处,初时自是爱情,要想天长地久也少不了手段。汤巧珍她们虽然比自己年轻,可是要说到细心温存,肯定不及自己,要想跟自己夺男人,还是差了一些火候。
她脑子里转着念头,抬头看了看西洋石英钟,“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动身了。英国人很麻烦的,跟他们打交道不要迟到。”
合同签署的过程非常顺理。许是露丝雅手眼通天,又或者是自己即将进入英租界当差的事为这些人所知,又或者是乔家良赶来担任顾问在旁护持的因素。总之宁立言的房屋交易文件签署过程顺畅无比,未发生任何阻碍。
这栋别墅的原主人据说急着回国,对于价格上格外克己,房子半卖半送,连家具都留下了。等到出了工部局,乔家良笑道:
“三少,我带你去新居,看看满意不满意。小雪这几天一直为这件事奔走,可是付了不少辛苦。除了办案子,还不曾见过她对哪件事这般用心。”
宁立言没答话。乔家良今天心情不错,甚至可以算作有些亢奋。说话多半没走心,自己犯不上搭腔。
乔雪既然在情报市场里担任经济,宽城的事肯定瞒不过她。乔家良自然也有所闻,心情舒畅情理中事而已。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大家心照不宣,路上说得也就是些闲话。
从签字到工部局备案,还需要一些时间走流程,但是钥匙在签字后立刻过手。从这个时候开始,宁立言已经可以算作别墅的主人。驱车一路来到地方,便看到玻璃窗的反光,再离近一些,便能看到由黑褐色“钢瘤子砖”组成的墙壁。
别墅距离宝士徒道不远,从这里很快就能进入法租界。乔雪往来两个租界之间,想必也是占了这个地利。
院落的铁门大开,车子可以直接开进去。等下车之后,发现前厅的门也开着。走上台阶,便看到客厅内,乔雪面朝门首坐着,正与人交谈。与她相对而坐的,是个矮胖的身影,一身绸制的裤褂宽松肥大,只看制式,就知道是日本人的打扮。
“宁三少,我给你‘温居’来了!”内藤义雄指着桌上放的苹果,以及博古架上的发财树说道:
“两条新鲜的鲤鱼,被送进厨房了。可惜,你这府里还没有厨师,只能从华界的饭店里,找个会做罾蹦鲤鱼的厨师来烹饪,否则便没有这份口福了。老夫虽然是日本人,可是来中国的年头已经太久了,已经吃不惯生鱼片。”
他一口地道的北平腔,可是说到温居时,还是按照天津人的规矩,把温字读成“稳”字,着实难得。
乔雪也笑道:“内藤老爷子是个地道的中国通,对咱中国的事了解得清楚着。这不,三少这刚一办手续,老人家就听到消息,非得上门来送礼。幸亏我在这帮你看家,要不然老爷子非碰锁不可。”
“我在工部局也有几个朋友,对于立言的事,着力打听了一下,所以知道的清楚一些,不足为怪。”内藤呵呵笑着,满面慈祥。
“我早就知道,立言有乔小姐这么一位热心肠的芳邻,眼下租界里又没有大案惊动东方福尔摩斯,想必是不会让我吃闭门羹的。就算这里进不来,到乔小姐住处讨杯茶喝,你也不会拒绝吧?”
“那可说不好。我不是个好客的性子。”乔雪似是在开玩笑,又似乎是在说真实想法。
内藤一笑,“那也无妨,我让立言带着我去拜访。我这个老头虽然不招人待见,立言这种年轻英俊的少年,必能通行无阻。今日前来,也是借立言的光,好享受一番口头福。我家里那个厨子手艺既差脾气又臭,偏又是多年相识,不忍辞退,只好到外面解馋了。”
宁立言与内藤寒暄着,心里则怀疑老鬼子上门的用心。他倒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日本人就算要杀人,也不会是这种身份的老浪人动手。只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种人上门,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用心。
这时,内藤道:“立言,我看过了你的房子,你也去看看我的房舍如何?”
“怎么?老爷子住处也在这附近?”
“我住在日租界,不过我来的时候,发现这附近有一栋房子标卖。人老眼花,看东西不准,你帮我掌掌眼。若是个年轻的淑女房东,你还能帮我讲讲价钱。”
说话间内藤义雄已经不见外地拉住宁立言的胳膊向外就走。这老儿大概是在中国待得太久了,连这套熟不拘礼的作风都尽学了去。
宁立言发现,内藤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是手上极有气力,竟不输少年,走起路来步下生风,于那两条小短腿极不匹配。
同时他也发现,乔雪已经起身跟在自己后面,脚下速度比起日本人丝毫不慢。直来到门口,向马路上望了望,才停住脚步对宁立言道:“三少,可要小心着,别让老人家摔着。这老胳膊老腿,可是禁不住折腾。”
两人站在宝士徒道上,便能看到附近几个巡捕走来走去。想必乔雪也是看到了这些人,才停住脚步。这女人对自己这个拍档倒是关心得很,比前世军统那些同僚有良心。
这时,内藤已经开口道:“三少。我是来给你道喜的。你的差事我已经打听到了,英租界警务处特务处华人副处长。从天津警察局调到英租界任职本已不易,一来就做副处长,更不容易。这对你来说,可是一步鸿运。你可知,要没有这么一份任命,你的性命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