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事不止王仁铿这一桩。
宁立言的牙齿刚好,就接到了内藤的邀请,要他去日租界的敷岛料理见面。
陈梦寒与汤巧珍都是坚决反对,武云珠则打算带着手枪护驾,大不了就唱一出杀四门。但是她们的提议都被宁立言拒绝了。
他连司机老谢都没带,叫了一辆人力车大摇大摆进日租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再次进入日租界。
对于他这种示威行为,内藤并没有表达意见,只是关切地询问宁立言的身体情况,以及康复得如何。得知他已无大碍之后,才长出口气。他绝口不提那些被赶出英租界的日本浪人,也不提码头上这段时间的损失。而是开门见山,向宁立言说明自己的意图。
“老夫今天请你来,实际是代替帝国关东军热河司令部,和立言交涉。热河方面的代表,已经到了天津。他们是来查帐的。陈友发与皇军合作期间,账目有些问题。何况还有笔烟土的损失,这么一大笔钱,不能就这么算了。军方的意思是,必须有人负责赔偿。”
“这事可难办了。陈友发的家眷都走了,去哪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在天津,要不然让他们去别处找找看?”
“那帮军人做事粗疏,没有你那么讲道理。他们的意思是,陈友发找不到,就找相关方索赔。”
宁立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瓷杯用力一墩。“相关方?那就是我了?那麻烦您老告诉他一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没和关东军做过买卖,也不曾该欠过一文。想让我赔钱,痴心妄想!”
“稍安勿躁。”内藤劝阻着,“我已经为你尽力游说了,你和陈友发刚刚合作,很多生意你都不知道,找你要赔偿自无道理。这笔损失,自然有其他人承担……”
内藤看向远方,目光深邃,仿佛包罗万象。
天津医院内。
几个面沉似水的西装男子将一份文件放在藤田正信面前。
“这是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你的工作暂时停止,天津医院的工作,接下来将由长谷川医生接替。”
藤田神色自若不慌不忙,“不必搞得这么紧张,有话坐下说。你们的来意我知道,我一定配合。英租界那边销售烟土的账目,记得明明白白,你们随时可以查。需要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逃避。这回你们该放心了吧?从热河来一趟天津不容易,晚上到华界放松一下,我来请客。”
几个男子面色略微放缓,为首者说道:“藤田君能如此配合,我们就放心了。这次损失的烟土数字惊人,热河驻屯军方面必须要一个交待。只要你能拿出钱,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钱,我怕是拿不出。”
几个男子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枪,显然是准备采取强硬手段。损失的烟土,乃是热河驻屯军的财产。日本军人卖大烟,是政府批准的官方行为,但是所得的款项是一笔糊涂账。
从热河驻屯军内部到整个关东军的上层,都从里面获益。价值百万的烟土损失,经销商又死了,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要承担损失。在这等大钱面前,便是同胞也没有交情可讲。
“我虽然拿不出钱财,但是可以给你们提供重要的线索,别忘了,这是我的工作。我可以保证,这条线索不但能弥补之前的错误,也能在经济上有所收获。”藤田依旧镇定自若,
“关外的抗日武装,是我们的麻烦,尤其对你们来说,威胁更为直接。东北太大了,深山老林和高粱地,成了他们最理想的掩体。帝国的军队很难找到他们的下落,单纯靠军事手段,要想解决他们是非常艰难的事。”
几个男子面色依旧冷漠。
“但是这些人也有自己的致命缺陷:物资。他们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军饷、粮食,也没有药品。只要能堵住他们获取物资的通路,我们就能不战而胜。我现在就掌握着一条线索,一条涉及到向抗联提供药物的线索。只要顺藤摸瓜,把那些走私犯抓住,就可以切断抗联获取药品的来源。这个功劳,足够你们提升了。而且那个走私犯有着丰厚的身家,足以弥补因烟土导致的损失。不过你们自己,也得做一些工作,咱们通力合作,保证让你们立功发财。”
“立功,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立功!”
敷岛料理内,内藤苦口婆心地向宁立言解释,让他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就怀恨于日本帝国。另外也再次提醒宁立言,必须做一点成绩出来,惟有大功,才能让热河司令部相信宁立言对日本的友好,不至于迁怒。
“以当下的国力判断,国民政府绝对不是日本的对手。一旦开战,必败无疑。保持当下的状态,消除所有仇恨种子,对你我双方都是好事。所以对那些反日团体进行打击绝不是卖国,而是真正爱国者应该做的事。”
内藤语气真诚,言辞充满诱惑力。魔鬼施展妖术,企图愚弄凡人。
宁立言点头道:“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而是尽快!那些军人耐心有限,如果他们擅自采取行动,那个结果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发挥你的优势,让那些帮会分子行动起来,立几件大功,我等你的好消息!”
五天后。
唐珞伊别墅内,华子杰满脸兴奋,面色通红。
“珞伊,你这次终于不再说我是个孩子了吧?你们都说我幼稚,却忘了我也是个侦探!即使比不上宁长官,但也不会差太多。”
唐珞伊脸上依旧冷如冰霜,“你说你自己,别总跟宁长官比!”她看看华子杰,面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你能确定,那些人是假冒的抗联?”
“他们虽然装的很像,甚至还知道该找谁出面担任联络员,可还是露出了破绽。”
华子杰脸上带着炫耀的神色,“他们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出营养不良的模样。抗联武装长期处于缺粮少药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满面红光。而且抗联的经费紧张,没有多余的财力供他们挥霍。这帮人在旅馆里偷着吃烧鸡,却不知道买烧鸡的茶房也是宁长官的门下,我只要一问,就能打听出他们的行动。”
唐珞伊道:“这事不能莽撞,万一弄错了,便无可挽回。你带我和他们见一面,我去看看他们。”
“这不行!”华子杰摇头道:“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不会再让你随便冒险。这帮人来历不清楚,你不能出面。再说你是医生我是侦探,在这方面你的观察力不如我。最多可以请宁长官过去,不过我觉得没必要,目前掌握的线索,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是冒牌货。下一步就是看怎么对付他们就好了,敢冒充抗联诈骗,真是胆大包天!”
“普通人不会有这种胆量,以抗联的名义行骗。再说他们也不是诈骗,那张支票不是验过了么,确实可以兑付款项。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不在于诈取金钱,而是对华家药房不利。”
唐珞伊思考片刻,迈步走向电话机:“我得给宁长官打电话,让他帮你拿个主意。”
“珞伊姐,这事我看不用惊动宁长官吧?反正我也看出他们的破绽了,大不了不做这笔生意就是了。”
“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有人惦记上华家药房,必须早做处置,这事耽误不得。”
看唐珞伊对华家药房上心的样子,华子杰心里很是舒坦。可是见她有事就想到找宁立言,心头又有些隐约的不快。即便宁立言很大概率带乔雪同来,他依旧高兴不起来,这感觉……真怪。
过了半个多小时,宁立言匆匆赶来,不过同来的并非乔雪,而是陈梦寒。看到两人挽手而行的样子,华子杰不自觉地就去看唐珞伊。潜意识里希望唐珞伊能多看看两人的样子,自己的心情就会舒服一些,其中的道理却说不清楚。
“假冒的抗联?”宁立言听了华子杰的叙述,思忖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帮小日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吃个大苦头,是不会懂得进退的。”
陈梦寒问道:“怎么?又是日本人?”
“够胆量冒充抗联的人要有谁?子杰,这两天我会到府上拜访,向伯母当面提出建议。你们之前的行为确实有功于国家民族,但是也把自己摆在了极危险的位置。现在盯上你们的人越来越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是时候把药品生意收一收了。”
“长官,关外那边……”
“宁长官既然这么说,肯定会考虑到这个问题,你不要争辩。”唐珞伊打断了华子杰的话。陈梦寒看看唐珞伊,目光一转,靠宁立言靠的更近了一些,微笑说道:
“这个办法其实不难想。再成立个公司,从华家拿药,往别的地方销售。借着这个名目打掩护,偷着把药往关外走私就好了。这次假冒抗联的日本人,也是找走私犯做联络人。这条路子他们可以走,我们自然也可以。即使将来这家公司被人盯上,也可以随时倒闭。这年月公司开办和倒闭的速度都快得吓人,日本人就算神通广大,也休想查清楚。”
唐珞伊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原来陈小姐不光是个电影明星,还是个足智多谋的智囊。”
“唐小姐说笑了,只不过要想留住一个男人的心,总要有些本事才行。即便过去不会,也得自己学,否则这日子可过不安稳。”
华子杰问道:“那几个假冒的抗联,又该怎么办?”
宁立言道:“那些人我来对付,你只需要把你们交往的过程写一份说明报告给我。这两天你就忙这件事,唐小姐可以帮子杰参谋一下,免得他写得不够圆满,哪里被人抓把柄。”
“写报告?长官要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交给英国人了。”宁立言冷笑一声:“咱们英租界想来秉持中立原则,不欢迎任何有政治倾向的群体。尤其抗联这种武装力量,更是在取缔打击范围之内。你要是不把这事解释清楚,当心被人说你是抗日分子,到时候连差事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