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斜,落日余晖洒进房间,照出房间里的一片狼藉。眼下这个时代正处于各种思想混战阶段,一部分人执着于旧礼,另一部分人则比洋人更为奔放。不过大体而言,人们对于白天还是有敬畏之心,认为某些事情只适合晚上做,白天并不适合。
宫岛东珍显然不在这个范畴内,尤其是这几日太平时光对她而言格外珍贵,也就顾不上其他。
宁立言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让魔女达成心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玩火者必死于火中,善泳者往往溺于水,这是国人古老相传的观点,自有其道理所在。当他试图从事这个危险的游戏时,就已经做好失手的准备。
他知道宫岛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一个人的耐性终归有限,宫岛的耐性比大多数人更差,性情也更容易走极端。一旦其所求不成,往往走上相反的道路,乃至玉石俱焚也不无可能。
这一年多的接触里宁立言施展出浑身解数,尽量保证自己和宫岛不成为敌人但也不走到那一步,可是只要他不放弃这个游戏,迟早要走到这一步。毕竟腾挪的空间有有限,随着事态发展,推车撞壁无可转圜是必然之事。他靠着前世对宫岛的了解,从细微表情以及语气、小动作等细节判断已经确定这个女人的忍耐到了一个极限。
对于宫岛来说已经习惯了男人的追逐讨好。一方面她反感这些人接近、奉承只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以及钱财;可是另一方面,当她想要和一个男人共效于飞时又希望对方服从。宁立言的闪展在她看来不但是不识抬举,更是对自己的侮辱轻视。
固然宁立言凭借个人才智让自己摆脱面首定位,可是宫岛既已动情,就必然要个结果。真要把这个女人逼急因爱成恨,对谁都没有好处。
以宁立言的手段,如果想拖还可以把这个过程再推迟一段时间,如果能等到宫岛离开天津就算功德圆满。可是柳无病的行刺决定,让宁立言不得不改变主意。
他相信柳无病的本事足以杀死王竹森全身而退,可是蓝衣社行事思维太过简单粗暴过分迷信武力不考虑全盘。单纯杀一个王竹森只能算是给冀东银行添堵,对于大局起不到多少作用。可是刺杀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把这么个杀招随便浪费不值得。既然已经决定刺杀,就该把行刺当成一个完整计划的开始。既然蓝衣社想不到,自己就只好帮他们补完。
要完成这件事宫岛东珍和内藤都是不可或缺的助力,自己必须和宫岛拉近关系,走到这一步也就是情理中事。说来这有点利用感情的嫌疑,只不过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宁立言自认为自己这也是某种方式的为国捐躯。
原本宫岛答应了宁立言要让百合子一起陪他,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把百合子赶了出去。宫岛斜靠在床头,叼着香烟悠闲地吐了个烟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本地的良家子弟,帮会头把交椅,英租界警务高官,还是被我睡了。我说过,我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你也不例外。”
宫岛喷云吐雾,语气仿佛是刚刚得到一个名媛身体的恶霸。宁立言很有些哭笑不得,也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格格方才说得可是给赏,听现在的口风,怎么感觉不像是赏我?”
“赏你?凭什么?你想要害我,我为什么要赏你?”
“格格这话从何说起?我费劲巴力的为格格出气,怎么倒成了害你?格格放心,杀王竹森的人就算失手,也没人能查到你头上。”
“少来这套!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如果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我也活不到今天。你想要拉我下水,想让我成为你的同谋。和我上床是不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你到底是谁?又想干什么?”
宫岛言辞虽然犀利,却并没看宁立言,也没有拿出武器威胁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用后脑勺对着宁立言,就像是刚刚亲热过后的情侣在闹别扭。
对于特工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即便是宫岛身怀绝技,也无法防范从背后发动的攻击。何况宫岛并不算技击高手,如果翻脸肯定遭殃。
以宁立言在英租界的能量,完全可以杀了她和百合子之后再毁尸灭迹不让人查到线索,她现在摆出的姿势和束手待毙没多少区别。
宁立言并没有动手,只是用无辜的语气说道:“这真是好心当驴肝肺。明明是想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没想到你反倒是起了疑。罢了,这话就当我没说过,这事也不做了!你要是怀疑我,刚才又何必和我上床?现在又闹这出,真没意思。”
说着话他也翻了个身,与宫岛形成背对背姿势。
“你懂什么?我刚才要戳穿你,还能有这场乐子?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哪怕你藏着心眼,也先让我高兴了再说。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现在戏散了,该说实话了。”
宁立言一动不动,语气里带了点怨怼:“我说的就是实话。你爱信不信,犯不上说这个话伤人。这事我也不吃亏,你拿这个来损我没用。我累了先睡一会,等我醒了就走,保证今后不登你的门!”
沉默了约莫半分钟,只听宫岛说道:“和我回满州吧。那是我的地盘,我能保证你的安全。我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但可以让你过正常人的日子。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你安分守己都不会受到追究。”
“你这什么意思?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要走你走我不走,我在天津还有一大片事业……”
“让你的事业见鬼去吧!”宫岛的声音忽然变大了,随后宁立言只觉得肩膀被人用力扳动,当他转过身来便看到宫岛那已经满是泪水的面庞。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杀了我这个东洋魔女,日本人的走狗,为抗日立功难道不好么?我明明给你机会了,你为什么不动手?我这个人很少给人机会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不杀我将来死的就是你!你死了,什么事业都没了!你的女人,你的家产都是别人的,你懂不懂?”
宫岛低声咆哮着,像是一头发狂的雌兽。“我枕头下面有枪,就是你送我的那支鲁格,里面压满了子弹。我受过训练,隔着枕头开枪不会发出太大声音,惊动不了其他人。你不杀我我就一枪打死你!现在你还有机会,来啊,杀了我吧!你已经暴露了,杀了我才能安全。”
“格格你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然我带你看大夫?”
宁立言伸手去摸宫岛的额头,却被对方挥舞胳膊挡开。
“别装样子了。王竹森不光是我的债主也是大日本帝国的合作者,更是冀东储备银行的金主、重要顾问。你现在杀他,肯定是为了破坏银行。这种事只有抗日分资才会做。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杀手多半就是蓝衣社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一年多在天津作案的那个神秘刺客。只有这个人才能把杀王竹森说得如此有把握。你和他们勾结,还敢说对我没有恶意?”
宫岛的情绪很激动,宁立言的心倒是放下了。听她的口风,内藤没对她说过自己的事,自己就能转圜。宫岛的泪水可以伪装,手上没拿武器这可做不得假。她如果真想对自己不利,这时候要么喊人要么拿枪,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对着自己哭。从这个态度宁立言就能断定,自己可以过这一关。
他和宫岛四目相对,过了好一阵才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和蓝衣社有合作,也确实想要破坏冀东储备银行。但我也确实想要帮你的忙,替你除掉个对头。如果单纯想要破坏冀东,我直接杀金鸿飞就好了。再不然杀池墨轩,那个刺客杀谁不是杀啊,又何必是王竹森?还不是因为那老东西一直追着你要债,这笔债务又是因我而起,我想要替你做点善后的事情。”
宫岛一语不发,只瞪着宁立言。宁立言继续说道:“我承认我和蓝衣社有来往,这其实再正常不过。你终究不是个日本人,不至于像他们那么不开窍。我这个位置必须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只有傻瓜才跟着日本人一条道跑到黑。就像格格住在英租界,看上去也是大逆不道可是说穿了也就是那么回事。英国人睁一眼闭一眼,我在下面维持,就闹不出什么风波。格格如此,我也是一样。大家都是我的朋友,我都要对得起。格格的安全我要保,蓝衣社的人我也不能交给茂川公馆,否则就是无义小人。你想想看,自从我们相识至今,我可曾骗过你,又可曾害过你?”
“我不知道……”宫岛终于开口了。她的眼泪一直在流,说话声音哽咽。“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不但包庇抗日分子,更要破坏帝国华北战略,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
“那你就动手吧。”
宫岛看着宁立言,从枕下摸出那把鲁格手枪,手颤抖着打开保险扳动击锤,动作慢的像是个老太太。整个过程中,宁立言有无数次机会劈手夺枪,可始终保持不动,任宫岛用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魔女紧咬着牙关,表情扭曲中带着狰狞。“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我上床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宁立言神色如常:“格格说笑了。咱们认识那么久,彼此了解对方,我怎么会把和你上床作为计划?如果这个计划有用,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你我都不是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年,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没资格谈爱情。大家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混日子,遇到合心意的就睡在一起,就算遇不到也未必不能将就。我只是想要和格格有这么个缘分,又有些怕。”
“你怕什么?”
“就怕你像其他女人一样,上了床就要死要活要名份。没意思!”
宫岛刹那间有个咬牙发狠的动作,手指几乎就要扣动扳机。“那你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不是帮你办成一件事么?了断了王竹森换大家一场欢喜,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没想到惹出这么一场祸事。我想要对付冀东,想要收拾里见甫,可没想把你卷进来,否则就不会千方百计劝你离开。跟你念叨这事就是为了卖好,是你自己想多了。我的意思就是这些,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