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藤一双老眼放光,比起在灵堂精神了许多:“阻碍我们合作的绊脚石已经被搬开,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老夫当年一手建立白鲸,让无数乞丐、流浪汉、无赖发了横财,成为体面的绅士。这些财富是我所赐予九六,如今收回也是理所当然。日本政府也是一样,他们袒护甚至支持甘粕,自然也得受教训我们联手,把这些钱拿走。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该去见你的祖父。我也没有子女,这笔钱总归是你的。所以这件事你既是为了国家在做,也是为自己做。想要为池小姐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甘粕和他的支持者破产!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替你出手,把甘粕碎尸万段!”
“按照我们的计划,不是还要等个一年半载才能发动?”
“我把它提前了。”内藤嘿嘿一笑:“国民政府那几千万银元乃是个由头,实际帝国打得是大算盘,要吸纳整个华北的贵金属储备。英美对帝国的打压,导致战略物资价格一直在攀升,而且采购数量被严格控制。哪怕帝国想出各种变通方法,依旧不能弥补缺口。为了争取美国的废钢配额,陆海两相已经不顾体面破口大骂了。这时候贵金属对于帝国的意义,自然非同小可。为了这些宝贵的财富,帝国上层决定全面支持我们的计划。”
“那你们的专家也该出现了。这种大事肯定是他们上手,哪能轮到咱们操盘?”
“不,这次确实是咱们操盘。这次咱们要对付的是一群快成精的狐狸,个个胆小如鼠又耳聪目明,帝国专家只要到天津,他们就能得到消息。保证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不管什么计划都没用。因此帝国让我们全权负责操作,政府已经给正金银行还有里见甫下了命令,资金调度方面我们说了算。为了防止消息传递过程中走漏风声,在重大问题上,我们可以先斩后奏。当然,作为防范手段,帝国会对你我实施监视。我给你带了几个保镖过来,从明天开始,他们会寸步不离跟随你,保护你的安全。”
“我去白鲸他们也跟着?”
“上面是这么说,怎么做就是你的事了。”内藤微微一笑:“这几个人是我选的,并不是那些一根筋的丘八,你大可放心。只要给他们好吃好喝,他们不会坏你的事。再说甘粕刚死了八个手下,这几个人还没活够呢。”
“那我们的计划几时开始?”
“自然是越快越好。第一批资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从明天开始,就把冀东储备银行的贵金属投入交易市场,你去白鲸散布消息,就说我们的计划即将启动,内藤这条老狐狸和宁立言会带着大家发财。只要他们支持你抛弃露丝雅,就保证能赚个盆满钵满。我敢担保,这段时间你一定成为整个白鲸最受欢迎的人,任何一位淑女的闺房大门都愿意为你敞开。”
“任何时间你我都是白鲸最受欢迎的人,用不着日本人卖好。至于那些闺房……你敢走进去试试看!”
卧室内穿着火红色曳地窄带长裙的乔雪与宁立言对面而坐,脸上似笑非笑,目光中既有几分戏谑也有些挑衅味道。仿佛真的要试试心上人是否有这个胆量。
乔雪是个很懂得生活情调的人,事实上她所接受的训练里,也包括如何吸引男人保持魅力的内容。只是过去她洁身自好,掌握着社交的分寸,自己不越矩,也严守着防线不让别人逾越,这方面的才能无从发挥。如今终于遇到情投意合之人,又彻底放开,便把这身本领都用在爱人身上。
论起容貌姿色,乔雪虽然是绝色,但是杨敏、唐珞伊都不算差,尤其唐珞伊比乔雪也差不了许多。可是论及如何调剂气氛展露风情,就难免逊色三分。此时她明明穿戴得很是整齐,可是那一身精心选择的晚礼服裙装,让宁立言总是联想到一团怒燃的火焰。
融化的冰美人,在闺房内化作一团熊熊烈火,这怕是租界里大多数男性梦寐以求之事。饶是宁立言已经把她连皮带骨吞吃干净,此时依旧难免心猿意马,不由得佩服乔雪果然驭夫有术。哪怕自己能看明白她的心思,也照样无从抵挡。
他只好连连告饶:“不敢的,绝对是不敢的。再说有露丝雅替你看着我,我也不敢乱来的。”
“这话就不对了。你一会就要去见宫岛对不对?今晚上看来是不回来了,白费了我这番心思。我最近一直跟敏姐学做饭来着,还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看来,今晚只好独守空房了。我就说自己当时是糊涂了,男人么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赶都赶不走,一旦得到了留也留不住。我怎么就那么傻呢?”
她一声悠然叹息,配上可怜巴巴的模样,让见惯了乔雪强势高冷神态的宁立言阵脚大乱。哪怕明知道她是做戏,可是看这副模样还是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乔雪主动地一笑:“好了,逗你的。我不是个不懂轻重的女孩,也知道你是去做大事,不会拖你后腿。”
说话间她起身来到宁立言面前,帮他整理着领结:“不过呢,我也要丑话说在前面。家里不准有公平或者一视同仁,我永远是最受优待的那个。还有,宫岛这个女人虽然不好得罪,但是也不准来往太多。必须记清楚,不管怎样,她和我们都不是一路人。至于梦寒,马马虎虎就算了,让她到家里来住吧。”
宁立言和乔雪都不傻,知道内藤的话不能相信。日本人既然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宁立言做,肯定会对宁立言进行全方位监视。那几个保镖只是明面上的,重头戏还是那些水面下的暗桩。
除了宁立言、乔雪、杨敏等人以外,就是其他和宁立言有关系的人谁也逃脱不了监视。英租界终究隔着一层,日本人的力量不容易渗透进来,所安排的人手不会太多。单纯从人和看,还是宁立言占优势。
只不过日本人选择的必然都是好手,日本人概念里的好手,往往意味着本领高强人性缺失,尤其年轻一代个个恨不得开疆扩土建立武勋,就更不明白人性为何物。是以陈梦寒也好,唐珞伊也罢,处境都不算安全。
宁立言本来也有类似想法,让所有和自己有关系的女孩都住到自己的别墅里,避免再次出现意外。乔雪想必是看出他的心思,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感谢夫人开恩,我先替梦寒还有珞伊谢谢你。我保证牢记夫人教导,时刻不敢忘!”
随着房门关闭,乔雪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愁容重又浮现。与之前不同,这次她的愁容并不是做戏,而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你就不能让我猜错一次?或是不那么听话?让这么多人住进家里,也不嫌乱得慌?真是的。平日的机灵劲都跑到哪去了。”
宫岛这几天住在金船,汽车出了宁公馆直奔日租界,宁立言头枕在真皮靠背上,看着司机位置的老谢,忽然开口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也有句话,叫知恩不报是小人。这回的事是我欠你的,江湖人恩怨分明,我必然要报答。”
“东家,您说的是嘛?我怎么听不懂呢。”老谢并没有回头,两眼紧盯着前方道路,双手握紧方向盘。以他惯用的戏谑口吻回应着:“您给我开的工钱可着英租界也是头一份,咱是讲良心的人,不能再跟您提涨钱的事。好好干活理所当然,您这报答不报答的就说远了。当然了,您要非给我加工钱,我也不会推辞。”
“别逗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车归你管,相信没人能往上面放窃听装置。所以现在说话可以放心大胆,不用担心走漏风声。等到那帮日本玩意来了,我们倒是不容易了。想当初我被人伏击,差点丧命于枪下,救我的人也是你吧?一直以为你们那组织挺穷的,没想到还能用得起勃朗宁。”
老谢依旧保持着姿势不动,车子开得如往日一般平稳:“那把勃朗宁是朋友送的纪念品,算是个人的东西。东家好眼力,我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事不难猜。从小高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端倪,当然最终促成我说出真相的原因,还是这次的埋伏。知道我赴约的人有一些,但是具体时间地点路线什么的,知道的就不多。再说你晚上出门这事也瞒不住我手下的巡捕,所以很容易就知道了。日租界警察署、宪兵队里面我也搞到了一些情报,杀人的武器是勃朗宁。我这两年一直想找救命恩人,既然找到了,再闷着也不合适了。”
“东家遗憾吧?要是没找到的时候,你还能存个念想,以为是红线那样的侠女,没想到是我这么个糟老头子。”
“说实话一点都不遗憾。现在真有个侠女,我也招惹不起,家里那关就过不去。乔雪嘛脾气你也知道,她可不像敏姐那么好说话。”
老谢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掏出支香烟叼在嘴上,含糊着说道:“既然话说开了,那事也好办了。东家嘛时候让我走就言语一声,我立刻就动身。”
“我为什么要让你走?救命之恩没报就让恩人走了,这可不是江湖人干的事。大家虽然不是同路,但是不妨碍朋友的义气。其实现在的问题在你们不在我,我这个人什么毛病你也都看见了,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您老哥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