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点点头,吩咐彭俊自去,便回了府衙,方坐稳,便传杨韬来见。片刻,杨韬全副甲胄,快步进来,施了军礼拜道:“末将拜见大将军。”
“罢了。此非战阵,不用如此拘礼。杨将军,我记得你去往塞外追击杨次了,如何不回上邽向胡将军复命,却转到我这里来有何事么?”
高岳和善的笑笑,示意杨韬可先坐下说话。杨韬乃是原上邽派系的高级官员中,首举义旗率部归降之人,且后来胡崧、裴诜等,对杨韬的评价也都还不错,带兵打仗的水平也算还可以,所以高岳对他还是比较优容的。
杨韬不坐,执意要站着回话。他恭敬的再拜,便回身向着大门外一声招呼,立时便有他的亲兵,端了个木盒进来,躬着身献给了高岳。打开一看,正是杨次的头颅。
高岳略看了看,挥手让人暂且拿去。便抬眼对着杨韬道:“我听闻杨次乃是你的堂兄弟。将军固然是惩奸除恶,但大义灭亲也使人感佩。然则使你昆仲决裂,倒是我的憾事了。”
杨韬诚惶诚恐道:“杨次虽是末将的堂兄弟不假。但此人从前历来阿附张春,心术不正为非作歹,且为了献媚张春,还曾公开责辱末将。末将与他不仅早就情断义绝,更是互为仇雠,彼此不相容。如今末将迷途知返弃暗投明,能够及时跟随大将军麾下,幸也。而杨次却贼心不改,自绝生路,落到这个地步,乃是罪有应得,哪里关大将军的事呢!”
高岳点点头抚慰几句,微笑道:“将军不负期待擒杀杨次,得建功劳,辛苦。我自会嘉奖将军及所部将士,以示激励,不叫你失望便是。”
杨韬忙道:“末将此来非是邀功之意,且杨次也并不是末将所杀。此中详情,正要回禀大将军。末将奉命追击杨次,怎奈彼亡命远飙,末将一时追之不及,只能循着踪迹竭力不会跟丢。待得北出塞外,来到一处远离中原胡汉杂居的地方,叫做靖边城,也好算高大雄阔。”“末将领兵追踪到此,那靖边有个城主,名叫邓恒,早已捕杀了杨次,在城外等候末将,言道早闻秦州大将军威名,此番举手之劳愿以杨次人头作为献礼来拜见。末将听他这般说,当时真是又惊又喜,于是也好言抚慰,便将那邓恒带了过来,所以才没有回去上邽,而是径直来了襄武。此人现就在外面候着,请大将军传召。”
“哦?还有此事?快请他进来。”
高岳很是惊讶。不过听闻是靖边城,他倒也比较了解。五胡十六国后期,塞北铁弗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夏国,一度称雄西北,他曾大兴土木建筑新城作为首都,号
为统万城,其地便是处在靖边一带。等到北魏灭夏,将此地改称为了夏州。后来在宋朝时,朝廷心腹之患的西夏国,也就是肇始于夏州。
但在晋朝,处于塞北的靖边城,所处的南河套甚至整个河套地区,都是处于朝廷疆域范围之外的荒寒之地,虽然土质肥沃且水草丰美,但中央政府在大一统的强盛时期,都无心去单独开发并成立各级政府机构来管辖,任其“孤城遥望玉门关。”到了西晋末,朝廷自身难保则设州置郡更是谈不上了。所以,包括靖边在内整个河套,都成了塞北胡族的游牧之地,其中尤以铁弗匈奴人为甚。在广袤的河套地区,各处大小族群、中原遗民等胡汉杂居,渐渐结成一个个部落或城邦,自治自理,自生自灭。
正思想间,随着传令声高唱,有一人从外大步而入,来至堂间站定,躬身施礼道:“边塞粗野小民,拜见大将军。”
高岳打眼去瞧,见此人最多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蓄着短须,皮肤黝黑四肢健壮,倒也是一条相貌威武的大汉。
突然又想起,后赵末期,国家大乱,四面楚歌。而善于领兵的征东将军邓恒,在蓟城以年迈之身,几乎用一己之力,对抗所向无敌正如日中天的前燕帝国,英勇无畏。不晓得可就是眼前这个邓恒,只是单看年龄,绝对对得上号。
心中颇为好奇,又无法求得答案。高岳让他免礼,温言道:“你就是靖边城主邓恒么。”
邓恒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小民正是邓恒。塞北荒寒,人民择地聚居。小民因是靖边土著,又身躯粗大有几分蛮力,处事也还算公正,所以被城中所推,暂为管事罢了。至于城主二字,在大将军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高岳见他确是边塞之人,虽然带着彪悍的民风,但言行举止间却没有那种粗鲁无知的野蛮之气,反而很有些有礼有节的味道,故而对他的初次印象很是不错。打量了几眼,高岳又好奇道:“我看邓城主,面貌及谈吐,似乎并不是塞北胡族,莫非也是汉人么?”
“虽处胡地,但小民正是汉人。幼时随先父从陇地北迁,来到了靖边城。小民家中有故旧家兵百多人随从护持,且先父为人热情无私,所以我家在靖边也就定居下来。慢慢的,方圆百多里内的人民,平日有个大事小情争执殴斗之类,往往都来找先父主持公道,我家也就被众人推做了管事。”
为人热情公正是一方面,但是如果没有强硬的实力相辅,哪里能够在粗野彪悍的边塞之地,还做到一方首领!又听说此人家中竟然还有故旧亲兵,所以显然不是平民百姓出身,
且又是从中原北迁的汉人,那么,多半是曾经的官宦之后,也未可知。高岳哦了一声,又问道:“既然如此,邓城主的先人,想必应是朝廷的官员吧。”
邓恒却挠挠头,面上有些迟疑:“这个,我家祖上,听先父说,确实是中原的官吏。但不瞒大将军,当年先父北迁靖边的时候,小民才刚刚出生,正是襁褓婴儿,至于为什么要弃官不做,或者因何离开中原主动搬至边塞,这其中种种缘由,家父直到去世都不肯明言,所以,小民也确实不太清楚。”
杨韬与这邓恒,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因其斩杀了杨次,故而有所结识,但对他的身世以及为什么会有主动来拜见高岳的意愿,一概不知,所以当下也仿佛在听书般入神,忍不住插话道:“令尊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见这邓恒,不仅是汉人,且是朝廷官员之后,家世又感觉很是神秘,高岳不知不觉竟来了兴趣,点点头道:“我与杨将军想的一样。冒昧问句,你家祖上,是何名讳?”
邓恒很自然的道:“据先父说,小民祖父名邓朗,高祖父的名讳,叫做邓艾。”
乍闻此言,高岳惊讶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相似,目瞪口呆的望着邓恒,心中的震撼之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为武将,对古时的历代名将名帅,便有一种格外的敬慕追思,恨不能当面瞻仰风采。邓艾大名,不要说高岳,在后世,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有耳熟能详的。其人文武全才,上马整军下马治民,皆是成绩斐然。别的不说,作为曹魏时期的杰出统帅,他一马当先,智勇兼施,最后得以攻灭蜀汉,独享灭国之功。
可以说,曹魏政权能在三国中始终保持实力最强,特别是后期,邓艾的许多军事和政治主张都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最后官拜太尉,煌煌威名,震慑天下。
虽然后来因为钟会的谗言,导致邓艾被司马昭冤杀,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历史中本来应有的地位。唐宋时期,朝廷追封古代名将,为其立庙祭祀,其中便有“魏太尉邓艾”的大名。他在高岳的心里,实在是遥不可追的著名先贤,几可算是偶像地位。
钟会诬蔑邓艾叛乱后,司马昭将邓艾、邓忠父子皆处死,并把邓艾的子孙流放到西域。直至西晋泰始九年(273年)才被晋武帝司马炎恢复名节,更任命邓忠的儿子邓朗为郎中。但未及多久,邓朗便莫名其妙的在一场火灾中被烧死。看来,邓恒应确是邓朗的孙辈,其家族为了躲避险恶朝堂,保存香火,不得已从西域北逃,远离中原来到边塞,隐姓埋名度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