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大雁成行飞过。
地面之上,大风起兮,旌旗猎猎。
双方数千骑在旷野中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刘闰中带了一千五百骑赶至战场,接应殷熙统率的近两千义从军。
他们很快被在外围游弋的鲜卑轻骑发现了。
双方拉开了距离,在宽阔的场地上反复对射。
呼喝之下,时不时有人应弦而倒。
刘闰中已经中了一支箭,箭矢卡在甲内,颤颤巍巍的。
从上党带来的轻骑更被射倒了百余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他第一次发现,这场骑兵厮杀的烈度有点高。
鲜卑人怎么不退呢?你们不也是部大、首领制么?死了人丁,自己吃亏,为什么还要打下去?
妈的,他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再一次收拢部伍时,刘闰中扭头看了一下众人,道:“不准退!正是咬牙坚持的时候,退什么退?冲!”
同样的部落体制,同样的生活方式,但人不一样,差别就是这么大。
说白了,战阵厮杀,就是比谁更能忍受伤亡。
就这交手一瞬间来看,鲜卑人似乎比羯人更能忍受一些。
刘闰中其实也想退,但今天不敢。
他若不能拦住这些鲜卑骑射手,坐视他们与鲜卑冲击骑兵一起夹击义从军,义从军必然惨败,这个责任不是他能承担的。
角声再起之后,刘闰中将人马分成两拨,一拨三四百骑,弃了角弓,拿出刀盾,策马加入近战搏杀,另一拨千骑仍然与鲜卑骑射手们兜圈子射箭,有机会就拔刀互砍——骑射手之间的交锋,并非全程用箭,有时候也会拿短兵互相劈砍。
在他们身后,似乎隐隐能听到密集的鼓声。
那是大队步军前进时整理队形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晋军后面有大股援军赶至,却不知离这还有多远了。
这样一种情况下,鲜卑人越打越焦躁,在发现无法冲垮义从军后,士气有些低落。
在刘闰中孤掷一注,亲自带数百骑掩杀过来后,他们终于失去了信心,调转马首,向石岭关方向退去。
城中还有数百骑,不过这会都下马立于城头,面色犹豫,显然吃不准该怎么办。
“去把火把取来。”一部大冲上了城头,看着正沿着山坡一边艰难行走,一边互相射箭厮杀的双方骑兵,吩咐道:“我一回来就点火。”
说罢,径自下了城,然后带着屯于城后的数百骑冲了下去,接应己方溃兵。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找的出发阵地也好,乃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可直接骑马下冲。
冲锋之时,声势很大,直接把正处于上坡状态、速度缓慢的义从军追兵给冲了个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得手后也不恋战,唿哨一声,带着千余溃兵慢慢回了石岭关。
义从军溃退下去后,退后数百步结阵。
双方一在山上,一在山下,互相对视着。
刘闰中策马赶了上来,找到殷熙后,低声说道:“殷将军,我看索头要跑。”
殷熙方才亲自率队追击,紧咬不放,差点被从缓坡上冲下来的鲜卑生力军给阵斩。
若非自家部曲将马让给他,可能还真跑不掉了。
见殷熙不语,刘闰中又道:“殷将军何必自责?打仗就是这个样子,今天你坑我一下,明天我坑你一下,太正常了。打了胜仗,哪能不追击呢?不追击要被人骂。追击了,遇到贼人伏兵,吃了亏,也要被骂。这种事很难避免,全看运道了。”
殷熙面色稍缓,看了刘闰中一眼,笑了笑。
这厮是会安慰人的。
确实,情急之下追击,哪能顾得了那么多?若不追击,问题更大。
只能说索头太狡猾了,他太倒霉了。
“你方才说索头要跑——”殷熙话音刚落,却见石岭关内烟柱冲天而起,隐有火光冒出。
“索头打仗就这个样子。”刘闰中又道:“虽称劲悍,敢对冲死战,但也留有匈奴遗风,喜诱敌深入,反复袭扰,令其疲惫,士气低落,时机成熟后再发动决战。”
“他们烧石岭关,很明显是不想留完整的城池、居所给我军。”
“放火后退却,乃诱敌之计,试图把大王带来的步军拉到数百里之外,再截断粮道,围而歼之。”
“我料索头定在雁门立有坚寨,以阻我大军,骑军则散在左右两翼,只待伏发。他们惯会这一招。”
殷熙听完,问道:“你觉得大王此战没有胜算?”
“胜算不大,顶多是个和局罢了。”刘闰中摇了摇头,道:“若鲜卑立营栅、守城池,就凭大王带来的万余步卒可能拿下?”
殷熙想了想,光凭银枪军和黄头军万余人,可能还真攻不下城池,更何况不可能拿全部步卒去攻城,顶多出动数千人,那就更不可能打下来了。
而攻不下城池、营垒,顿兵于坚城之下,再被敌人骑军反复冲击后路,那是真的危险。
“先别说这些了。”殷熙叹了口气,道:“先上去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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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大将军邵”的帅旗已经插上了石岭关城头。????邵勋登高望远,看向北方不断游弋的索头骑兵,问道:“平阳援军至何处了?”
“已过秀容,正往楼烦而去。”张宾答道。
“让他们换个方向……”邵勋唤来僚佐,低声吩咐了一连串的命令。
僚佐很快写完,检视无误之后,遣信使带走。
张宾有些惊异。这打仗的方略,可真是……
“来晋阳也没用。”邵勋说道:“可战之兵太少,若贼人据守险隘、坚城,恐无计可施。邵慎那一路不过万人,来了也未必能改变大局,还不如换个方向,或有所获。对了,落雁军也不要来了,让段末波去和邵慎汇合。”
张宾微微颔首。
打拓跋鲜卑须得用举国之力,眼下却颇为不足。
“走吧。”邵勋看了张宾一眼,笑道:“索头步步后退,先弃晋阳外围,再弃盂县、石岭关,看现在这样子,九原县(今忻州)应该也放弃了。他抛出这么多甜头,我先吃下来再说。”
说话间,石岭关外已经有一支步骑混合编队北上了,直朝新兴郡九原县而去。
三十日,轻松收复空无一人的县城。
索头与义从军交战,各自死伤数百,向北退去。
这个时候,邵勋的军令抵达了九原:全军停驻,固守城池,不得北进,违令者斩。
九原离石岭关四十里,乃新兴郡治所。
出城北上五十里,可至忻口。
据前方探报,忻口附近似有索头大军,众不下二万,依山立寨,隔河树营。
邵勋虽然不太清楚索头的具体兵力部署,但多年征战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在敌人选定的作战地点厮杀。
忻口是索头预设的决战地点,这一点越来越清晰了。
而此时的忻口确实成了兵的海洋。
大批自平城、新平、雁门等地征发而来的牧人、役徒正在挖掘壕沟,修筑土墙,修缮营垒。
一万多步兵屯于营垒、山寨之中,打算依托河流、山势消耗晋兵,令其减员、疲惫。
战马在不远处嘶鸣着。
一队队骑兵选好了出发阵地,藏于步兵营垒附近的山谷之中、树林之后。
一旦晋军强攻营垒不克,向后退却之时,他们就大举冲锋,尽可能杀伤晋军有生力量。
另一部分骑兵被派到南方更远处,主动寻找晋军骑兵,尽可能消耗之。
正如邵勋所料,这就是他们的预设战场:将晋军诱出石岭关百里,在忻口、石岭关之间的空旷原野中,聚而歼之。
这不是草原打法,而是混合了中原、草原的变异战术。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双方主帅如何抉择。
六月初一,拓跋郁律来到了忻口,登山眺望南方。
平坦的盆地之中,草木茂盛,一望无际。
坞堡、村落已不可寻,荒芜得仿佛这里遭过一场灭世瘟疫一般。
邵贼到底还来不来?
拓跋郁律有些吃不准了,预设好的歼敌战场,结果敌人不来,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这就好像前汉于马邑埋伏匈奴一样,只不过双方调换了角色。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又或许是邵贼过于老辣,不愿置身险地?
换个愣头青将领就好了,顿兵忻口之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可轻松收获大胜。
但邵贼不来,他可就有些麻烦了。
前后几次交战,损失兵力超过四千。
诸部首领们不会管邵贼死伤了多少人,他们只会盯着自己。
想到这里,拓跋郁律有些烦躁了。
两军对峙,长久下去,他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无端地,他心中考虑起了之前新党们的提议:罢兵言和。
但使者好像被扣留了,并未回返……
六月初二,邵慎在秀容以东的山谷中接到了传自石岭关的军令。
反复看了几遍后,他没有犹豫,就地征发了千余部落轻骑,并义从军一千、薛氏骑兵五百,折向西北。
六月初四,在抵近岚谷之时,落雁军两千骑狂奔而来,与其汇合。
六月初五,全军抵达岚谷县,休整一日后,带上两千余府兵,兵出草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