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场戏,是盛繁的单人戏。
剧组的拍戏表并不会按照最后播出的情节顺序来拍,而是秉着最大程度利用场上现有场景资源的角度来进行拍摄。
容宿和邵至舟彻底闹翻后,她的人生轨迹开始在一系列的针对甚至是人们有意无意的恶意中走向了恶化以及混乱的阶段,她愤怒着,却也无奈着,最后在不甘心的平庸中离开了自己这个喜爱的圈子。
接下来要拍摄的就是她时近中年的阶段——
——容宿已经不再年轻,甚至过去的一系列梦想乃至热情再想起时,都变得是那么遥不可及。
但她内心的那一团火,却至始至终不曾灭过。
她心里仍然为了当年的那份热爱留存了一席之地,只是被迫割舍的剧烈痛苦让她在上面盖了一层灰,平淡而不起眼,仿佛这样,那个名为CV的事业的熊熊光芒,就不会再漫长的岁月里不断灼伤她不甘的那一双眼了一般。
她不是喜欢妥协的人,骨子里的一种倔劲儿,让她比起低头放弃,更喜欢迎难而上主动冲刺。
可当年是为了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放弃了呢?
容宿眯着已经渐渐花了的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然而太过宽广的时光的鸿沟,让她的记忆如同被放在了一个雾蒙蒙的玻璃盒里,她用力想擦去上面的雾迹,却总归是无能为力。
她老了……
这是一个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却又不难理解的事实。
容宿微微动了动眼珠,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似乎想笑一笑。然而这笑意太过干涩,她终究还是放弃了这样的举动。
傍晚的暮色苍茫,天边有金色的晚霞装点,照在人脸上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容宿却没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
她觉得有些累,有些乏,想起过往云烟,她的身体仿佛被压上了什么重物,沉甸甸地带着她欲往下坠,微微的喘不过气的感觉包围住了她,她很难受,只不过,再难受也比不过当初她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她热爱的圈子时的心情。
不会再有比那更难受的了。
要是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容宿闭上了眼。
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放弃。
看她这一生过得啊,平淡无奇,庸碌无为,和她曾经瞧不起的那些,被生活强迫着一生过得浑浑噩噩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还是变成了她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而且这路还是她自己走的,她无权去怨恨什么。
只是她发誓,若是再能有一次机会,再能重新选择一次,不管面对什么,她也不会选择退却。
世上随波逐流的人何其之多,为了躲避那逆流而上时痛苦的压力,无数人压下心头的梦想心头的坚持,在这方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一个藏身之地,体会着做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但她容宿不会这样。
再来一次,她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坚持完成自己的梦想,把命运真正攥在自己手里度日的人,到了人生的尽头时,这辈子才能说是没白活过。
也不过就是,要比别人过得更艰难一些罢了……
一滴泪从容宿的面上划过,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而这双眼睛,也再也不会有睁开的时刻。
这是结束——
——也是开始。
“卡!”
听着这激动的声音,半躺在椅子上的盛繁徐徐睁开了眼,而之前那种沧桑感则如同潮退时一般,快速地从她眼底沉了下去,她的眼神又再度清澈起来,除却面容,那是一双让人一看就觉得年轻的眼。
因着要扮演年近半百的女人,盛繁这张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脸蛋肯定是不能用的,而且因为她实在太过年轻了些,这年龄跨度还让化妆师很是伤了一番头脑。
用替身来演吧,又确实演不出盛繁那种感觉——童谰就宛如一个骤富的暴发户,要让他放弃掉面前这盘鲍鱼珍馐,退而求其次去接受粗制滥造的演技和画面,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可是直接上妆,这实施起来又确实有点麻烦。
一般的女星演老,都是尽量素颜出镜,呈现最真实的皮肤状态不说,有的还要多画些雀斑皱纹。而盛繁的脸,哪怕素颜,皮肤也通透得不行,再加上眉眼等五官统统都要进行修饰,皮肤还得弄黄,算起来光是化个妆都得两三个小时——
——这还是不算身材的份上。
要知道盛繁这身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中年妇女,真要做到不被人吐槽的份上,除了选衣服得用心,衣服里还得给她再填点儿东西好让她看上去胖点儿,这么一折腾,就从下午折腾到了傍晚。
好在盛繁争气,一股脑儿地把中年的戏份全给拍完了,化妆师也能省点儿心。
其实之前童谰也担心过盛繁会不会接受不了她的这幅扮相,毕竟这种十七八的小姑娘,正是最爱美的年纪,再加上她从出道以来一直靠着颜圈了不少粉,如果突然扮丑,说不定会有一部分粉丝接受不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盛繁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对自己更严格一些,因为拍戏要求,她裸露在外的手背皮肤还有脖子,都被化妆师细心地加工过,而她手背上的那堆微微起皱的皮肤就连他看着都觉得已经够逼真了,盛繁却还是有些不满意,一直和化妆师讨论着不断调整肤色,修改尝试了好几次才真正定下来颜色。
这种严格程度让童谰心中微微感慨,怪不得盛繁能火呢——
——有天赋还努力,有了成就也不骄不躁,反而对自己更加苛刻,这种好苗子哪里找。
而此时的‘好苗子’刚刚出戏。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柯明上次帮她揣摩角色帮她出戏的事情之后,她对于自身情绪的控制以及进入状态的速度都有了更好的把握,有了一种更加得心应手的感觉。
而且扮演容宿让盛繁觉得很舒服,就好像是穿惯了别人的衣服,有一天终于能换上自己衣服的幸福感。她常常在戏中都有一种她就是在扮演自己的错觉,在这种错觉之下,盛繁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入了戏又出了,还是一直只是用特殊方法而并未入戏。
既然分不清,也就没什么派系分别之论了。
盛繁并不打算久久纠结于这个问题之上,而是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有些时候人一旦想开了,也就不会再一直钻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