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由浣粼扶着,走出了红鸾殿,坐上了步辇,夕颜在身侧跟随着,听说皇上在乾清宫出发,不与她同路。到了太庙,人已来了很多,水清浅一眼就看见皇后左右簇拥着坐在龙椅旁边的座上,手边的案上放着一个锦匣。迷云朝她指了指,皇后便望了过来,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皇后恨她,她是心知肚明的,是三宫六院皆知的。
水清浅忽的想: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想装作大度博得南宫羽的赞赏,而求南宫羽赦免了她?
浅笑,浅笑。
方要走过去,一个脸生的小宫女跑到了她面前,拦道:“浅妃娘娘,浅妃娘娘,请娘娘恕罪,奴婢忘了把娘娘凤冠上的丝纱垂放下来了,第一次接受册封的妃子,等同民间的新嫁娶的媳妇儿,是不好以面示人的。”
水清浅随口道:“那就放下来吧。”小宫女一得到允可,便小心翼翼地踮起了脚尖,将丝纱从凤冠上绕过明珠缓缓垂放下,随微风,缓缓飘动。这是御用的丝纱,自然与别的不同,透过丝纱,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而他人无法透过丝纱看清楚她的容貌。
水清浅刚要抬脚走,小宫女又道:“娘娘,这会子,皇后娘娘是要训话的,这样吧,您先随奴婢去休息片刻,待会儿皇上来了,您就出来,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和低位的嫔妃们的请安。”
训话?她不在,皇后向谁训话?
水清浅暗中白了小宫女一眼,说:“好吧,那你快领我去休息。”
“是,娘娘。”
一干人等随着小宫女走向了太庙侧边闲置的空屋子,迷云见了,俯身对皇后轻轻道:“娘娘,您看,这浅妃娘娘是要去哪儿啊?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
皇后目不斜视,冷冷一笑:“还未册封,就只是个民女,你可就唤她‘娘娘’唤得好生亲热啊。”
“奴婢失言了,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哼,”皇后看见皇上的龙辇远远地过来了,便站了起来,理了理宽大的袖子,由迷云搀着,“她若是误了吉时,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娘娘,当心门槛。”浣粼扶着水清浅走进了太庙闲置的屋子,与此同时,另一个女子从隔壁的屋子跨过门槛而出——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凤冠,同样的仪仗,同样的丝纱!
身姿绰约,几可乱真!
稍稍站定,浣粼踮起脚为水清浅向上托了托重重的凤冠,问:“娘娘,累不累啊?”
“皇上驾到——”
太庙人头攒动,南宫羽坐在龙辇之上,晃晃悠悠地噙着一抹征服般的王者微笑。
一身华服的皇后绕到前头,身后的满朝文武跪了一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仅仅带着迷云一个宫女走到了南宫羽的面前,微微行了个礼,笑道:“皇上,今儿个是好日子,皇上封妃,六宫同庆,皇上雄姿英发,臣妾见了心里也高兴。”
南宫羽点了点头:“辛苦皇后了。”
屋内的水清浅转身对浣粼道:“浣粼,我饿了。”
身后的宫女都“扑哧”笑了出来,浣粼又急又气:“娘娘,您忍忍,礼成之后,您得去向太后娘娘谢恩,然后您就可以回红鸾殿了,想吃什么奴婢都为您做。现在啊,您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别老是想着吃吃的。”
一听到还要去太后宫里折腾,水清浅一下子丧气了:“浣粼,我一大清早就没有吃东西。”
“还说呢,娘娘您若是早起了些,还愁没时间吃饱肚子再来吗?”
“娘娘,您听,好像是皇上的声音。”
身后的一个宫女说道,大家立即都竖起了耳朵。
“的确是皇上的声音,皇上来了。”
“是皇上来了啊。”
“奇怪,那为什么还不召我们娘娘出去啊?”
“是啊是啊……”
银儿问:“浣粼姐姐,夕颜姐姐去哪里了?”
“她好像是去尚宫局安排红鸾殿宫女太监的更换去留了。你现在问我这个做什么,我现在急都急死了,这册封的流程原是之前就该告诉娘娘的,可是我们娘娘愣是什么都没有记下。”
浣粼回头想去问那个小宫女,哪知所有的人都已经找不到她了。
“怎么回事啊……”
“对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众人慌作一团,水清浅心里“咯噔”了一下,径自走到了门口,往外面一探,却正好听到陈福海一拂拂尘,站在皇上皇后座前中间喊道:“传——浅妃娘娘。”
是在传她吗?
水清浅稍理情绪,向浣粼她们招了招手,跨出了屋子。
一个女子款款地走上了鲜红的地毯,步履轻盈,丝纱飘飘,她直直地走向了正座的南宫羽,百官肃静,全场瞩目。皇后侧头看了南宫羽一眼,见南宫羽认真地盯着缓缓而近的水清浅,嘴角微微上扬着。
皇后面有怨色。
水清浅一惊。
“浣粼,你快过来看啊,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是谁——”
浣粼一听到水清浅的呼喊,立即疾步走到了她的身旁,看见外边的景象亦是大惊失色:“娘娘,今日要封妃的人不是娘娘您吗?怎么会……难道……难道今日还有其他的妃子要接受册封?”
其他的妃子?
水清浅摇头,道:“不,不可能的,这后宫多大的地儿,皇上要册封其他的什么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看她的穿戴,和我一模一样,这里面……这里面定有阴谋!”
她赶紧敛起了裙裾,跨过高高的门槛大步走了出去,不作细想。
“诶,娘娘!”
水清浅跑到了文武跪拜区,奋力地推挤拨开外围闲杂的人群冲了上去。“让一让,让一让。”维护秩序的官兵们见她身披霞帔,头戴凤冠,一时愣住了,面面相觑,没有敢拦她。
“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
百官骚动。
水清浅绕过了站着等候跪拜的许许多多的文臣武将,“这是……纤纤?她不是在……”申奉看了看红毯上的人儿,看了看她,不知情况,想叫又不敢叫。
在列的南宫飞和南宫瑜两兄弟也是摸不着头脑。
长长的红毯上,那个女子已然款款地走到了南宫羽的跟前,皇后也从锦匣中拿出了印玺准备授予。女子正欲跪拜,后面却传来了一句急促的“皇上!”
水清浅踏上了鲜红地毯的这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皇上,皇上!”女子徐徐地回过了身,南宫羽和皇后也都望了过来。“皇上,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才是浅妃啊,皇上,我是水清浅啊,她是谁啊?”
顿时,太庙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
南宫羽站起身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这……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啊……”皇后慌忙将柔荑搭在迷云手上站起,道,“下站二人,你们究竟谁是浅妃娘娘?”
“我是。”两人异口同声。
皇后道:“你们把丝纱揭下来,让文武百官看一看。敢在皇上面前不恭,冒充浅妃娘娘,即是犯上作乱,本宫与皇上是不会轻判的!”
水清浅随即往头顶一扯,丝纱与头顶的明珠一断,轻轻悠悠地飘落了下来,在地面回旋了几个回合,她跪了下来:“皇上,臣妾水清浅,拜见皇上!”
围观之人,心思各异。
地毯对面的那个女子朝她走了两步,丝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不动声色。迷云扶着皇后走了过来:“这位姑娘,请你也把丝纱揭下来吧,虽说——下跪的那位姑娘是浅妃娘娘无疑,那你……定然不是了。”
女子冷哼,说:“皇后娘娘,枉您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您怎么能通过一张皮相来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呢。”
丝纱坠地。女子面若冰霜。
“啊——她怎么……”
“怎么回事啊……”
相同的红妆,相同的面容!
女子环视了一圈,转过身,迎面对上了南宫羽的视线。伟岸天子,在她水灵的眸子里倒映着身影。水清浅大惊失色,手掌颤抖地攀上了自己的脸颊,抚摸,喃喃道:“怎么会一样……怎么会一样的……”
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皇后无策,问南宫羽道:“皇上,该如何是好啊!她们……她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南宫羽不动声色地说:“今日,定是有人想闹事了。如此……”他稍稍思索,“神女豹仙之说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既然所有人都认定水清浅身上流动着的是豹子的血,如果二位姑娘不介意,不如——朕召御医前来,割臂取血,谁的血,是豹子血,谁就是真的,谁真谁假,一试便知。只是现下若有人自首,朕倒是可以网开一面,不再追究。”
女子微笑答道:“如此甚好,早些分明,也好别误了封妃的吉时。”
南宫羽看向跪在地上的水清浅,问:“那你觉得如何?”
“我……”水清浅手心里尽是冷汗,面色苍白,支支吾吾,气势大减。
浣粼急不过,跑上来在水清浅旁边跪下道:“皇上,奴婢可以作证,奴婢身边的这一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浅妃娘娘啊!自行宫到皇城,奴婢伺候娘娘,深知娘娘脾性,娘娘为人张狂,处事不拘小节,与各宫娘娘几乎不相来往,但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自保啊。在这种难以分辨的时刻,在这种大场面,娘娘是绝不会像那位姑娘一样镇定自若的,娘娘只是一个弱女子,娘娘曾被一具死尸吓晕过皇上您难道忘了吗?”
“放肆——”皇后道,“皇上自会查出真相,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敢反问当今天子!”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浣粼噙着两抹泪水望着水清浅,水清浅摇摇头,安慰说:“我没事……”她握着浣粼的手,浣粼分明感受到了她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在皇后施行酷刑之时,恐怕也是没有的。
她怕——她怕她成为了他人往上爬的垫脚石,死得不明不白,也没有任何人相信她。
“传御医!”南宫羽一抬手,水清浅忽的淡淡道:“皇上,不必传御医了。”
南宫羽一挑眉:“噢?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你是冒充的了?”
南宫瑜着急道:“怎么办啊,要是老七在就好了。”
南宫飞摇摇头:“对于水姑娘来说,这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