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里还是加了一种不该加的东西……”水清浅面无表情,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汤,银儿睫毛微颤,“在你故意说这汤水,即使插入了银针,也会是紫色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了……”
欲盖弥彰。
浣粼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希望银儿解释一下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银儿却依旧是笑,道:“奴婢只是加了一丁点的鹤顶红……一丁点儿,不是很多,不会很痛苦,很快就过去了……”
浣粼忍不住道:“银儿,你怎么下得了手,她可是我们一直都尊敬着的娘娘啊!”银儿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办法,娘娘要奴婢去做汤,可是,鹤顶红是染在每一味药材上面的,不是直接滴进去的……奴婢没有办法……奴婢没有办法啊……”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她知道自己这是自食其果。
噗——
一口血水吐了出来,手中小小的汤匙子猝然摔落在地,银儿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水清浅立即放下了碗,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慢慢地靠在了自己的怀中。
“银儿,你没事吧……银儿……”
水清浅抬头道:“浣粼,快去传太医!”“不……不要……”银儿阻止道,“娘娘,鹤顶红是剧毒,没有解药的,娘娘您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况且……况且奴婢也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奴婢……奴婢……”
血水不断从她的唇角流出。
“奴婢还有话要和娘娘说……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水清浅泪流满面:“本宫不该让你喝下去的,本宫明明知道有毒,是本宫的错啊。”
“不是娘娘的错,是奴婢的错……娘娘,奴婢其实是甄小姐的贴身侍女,甄小姐,也不是甄小姐,她原名是成冰儿,奴婢是她在成府自小服侍的侍女……后来,南宫契被废了,成家败落了,有一天,有一个穿着怪异的老夫人上门来找小姐,说是她的亲戚,奴婢后来才知道,她是拿着当朝太后的腰牌偷偷出宫的成太后。再后来,小姐就跟着成太后入了宫,没有直接把奴婢带在身边,而是把奴婢安排进了新一批的宫女中,把奴婢安排到了红鸾殿,小姐说,这样,才方便做事……娘娘心性仔细,不敢轻信他人,红鸾殿的宫女换了一拨又一拨,但娘娘怎么也没有把奴婢换掉……”
她感念她的恩情,所以,方才的‘千呼万唤’中,多种的补药,一滴毒药。补药是报答她的,毒药是报答成家的。
现在,都在她的腹中了,都成了解脱她的灵丹妙药。
“奴婢知道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了……所以……所以奴婢迟迟不肯动手……奴婢是识药之人,当初,奴婢的香囊被人调换了,浓浓的藏红花的味道……奴婢怎么会闻不出来呢……可是……可是奴婢没有说……娘娘……是奴婢害死了小皇子啊……是奴婢害死了小皇子啊……”
泪,早已泛滥。
浣粼在一旁偷偷饮泣。
水清浅摇摇头,道:“不……龙氏有心要害死本宫腹中的孩子,再怎么防,都没有用的……即便不是你,也有别人来做……”
银儿泪水晶莹地划过了耳畔,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水清浅紧紧地抱着她,自责道:“都是本宫不好,本宫知道有毒,不喝便罢了,本宫怎么还让你喝……本宫以为你不会喝的……本宫早该放任着浣粼故意将这碗汤砸了的啊……银儿……”
“娘娘,您没有错,若是有错,错就错在……错信了奴婢了……”
水清浅深深地相信了银儿,所以银儿才敢在红鸾殿内堂而皇之地研究毒汤,深深地相信了她,所以她才能留下,才会杀死了她未出生的孩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药材再多,也抵不过一滴鹤顶红带给她们之间的伤害,再多的关怀,掺进了杀机,就已经变了味道。
“娘娘,小姐没有死,她想要筹钱买兵器……还有……你们虽然抓了成太后,但她非常古怪,你们一定要小心她逃走……一不留神,她就会不见了……”此刻,她即将死在红鸾殿,死在水清浅的怀中,她就是她们的银儿,而不是成家的仆婢。
“银儿……”
浣粼蹲下了身子,爬了过来,脸上的泪痕未干,重又是一番悲恸,“银儿,你不要死好不好,既然你做错了事,那就站起来赎罪啊,我们才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是来干什么的,你是银儿,你是我们的银儿啊,银儿,你知道是,我们的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她一定会原谅你的,你快起来啊,你躺着做什么,你快点起来啊……”
声音,陡然又成了哭号。
银儿已然手心冰凉,她朝水清浅笑道:“娘娘,奴婢第一天服侍您,是在您封妃的那一天,奴婢问您,‘娘娘,您这头发是如何打理的呀,羡煞奴婢了’,您说,‘我娘教的,用芝麻叶子浸泡头发,头发就不会毛毛的,而且,很香’。后来,奴婢就一直都效仿着娘娘,用芝麻叶子浸泡在水中洗头发,头发果然很香,娘娘,您闻闻,奴婢的头发,是不是真的很香?”
水清浅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银儿是最香的……本宫的银儿是全天下最香的了……”
银儿笑了。
浣粼轻轻哀求道:“娘娘,我们救救银儿吧,她还这么年轻……娘娘……”
“嘘——”水清浅的右手轻轻地将银儿额前的一根发丝撩起,嵌到了耳后,道,“她睡着了,你别打扰她。”
浣粼如同五雷轰顶。
银儿……
她……已经……
水清浅道:“浣粼,你去给本宫打一盆热水来,准备好干净的芝麻叶子,还有,谁都不许进来,本宫要安安静静地为银儿洗一次头发。”
“是……娘娘……”浣粼哽咽着起身去了。
如瀑的长发轻轻地浸入了水中。
玉手一划,一划,轻轻地为她弄湿了头发,动作轻柔,恍若她真的只是在小憩而已。
一下,一下。
不经意间看到她小巧的耳垂,想起她曾瘪着嘴的样子:“娘娘,您看,奴婢耳垂这么小,一定是福薄之人。”
水清浅的眼眶红通通的。
银儿,你知道吗,在这个深宫之中,本宫只敢相信你和浣粼,连南宫羽,本宫都不敢完全相信他。因为,男人的宠爱是随时会变的,但你们,始终在本宫的身边,不离不弃。
银儿,本宫多么难的日子,都是你和浣粼陪在本宫的身边,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回到红鸾殿,都有你们的笑脸相迎。
我们的心,贴得那么近,本宫竟然没有发觉你在痛苦地挣扎……
以后的日子,本宫只能与浣粼相依为命了。
你知道本宫也是痛苦的吗……本宫虽是妃位,权倾后宫,但说到底,也只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无法善终……
银儿……
水清浅用干毛巾细细地为她弄干头发,道:“浣粼,去库房多拿些银子,让小齐把银儿带出去好好安葬,本宫的银儿不能睡在乱葬岗里,你让他安排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前,背对着她们,泪水涟涟。
倘若连浣粼都不在身边了,那这座空荡荡的红鸾殿,冰冷冷的,只会教人窒息。
“浣粼,这宫里已经不安全了,谁都可能是成太后的人,我们要格外小心了……浣粼……”她缓缓地转过身,浣粼看见她泪水斑驳地望着她,深深地撼动了。浣粼“扑通”跪下道:“娘娘……奴婢一定会替银儿好好地尽忠娘娘的……”
水清浅在红鸾殿的小厨房中无精打采地做着饭菜,炊烟袅袅,无意间看见灶角有些被劈得十分细碎的薪柴,她想起银儿曾经说过:“娘娘为皇上做菜,雷打不动,奴婢们也不好让娘娘对皇上的心意有半点的受损,那奴婢就只好做些粗活了,娘娘的手,油光嫩滑的,也动不得粗柴,奴婢还是帮娘娘把柴火弄得妥当些吧。”
想到这里,水清浅的眸角又湿润了。
“娘娘,娘娘,快到午膳时间了。”浣粼跑进来到,“皇上已经到了乾清宫了,娘娘,您的饭菜做好了吗?”
水清浅小心翼翼地将锅里的最后一盘菜盛进了盘子中,擦了擦手,道:“马上好了。”她随手端起了灶台上的一碗紫色的水,手蓦地一顿。
紫色的水。
单放的毒水,还有银儿的‘千呼万唤’。
都是紫色的。
如果她没有让银儿去做那一碗汤,银儿会忍心对她下手吗?说不定……她不会狠下心的……银儿是她最信任的人,在她得知银儿有异之时,心里堵着酸楚,心里凉透透的,如果南宫羽也知道了他最宠爱的妃子在他的饭菜里日复一日地下毒呢?就像他得知自己的母后给他下毒的时候心情一样吧。
怎么可以,她怎么忍心……
可是,单放的命令,她向来不会违抗……
“娘娘,您怎么了?”浣粼轻轻地喊了一声,水清浅道:“浣粼,你去准备好篮子。”“嗳。”浣粼转身去拿,待到她再转身过来的时候,只见水清浅神色匆匆地将那盘菜端了过来,那一碗紫色的水在缓缓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水清浅道:“浣粼,今日本宫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就代本宫去吧,送完饭你就回来,本宫还要你伺候呢。”
“娘娘,您身子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本宫没有大碍。”
“娘娘,您要不要亲自走一趟,今儿个单指挥使凯旋归来,皇上正在接见他,不过也不费功夫,皇上马上就会打发了他回府,娘娘何不去向皇上道贺一番大败金国?”
水清浅一蹙眉,道:“也罢,本宫在这红鸾殿里头也乏了,出去走走也好,浣粼,你去叫小齐伺候南宫契吃饭吧。”
一走出红鸾殿,日头正好,水清浅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所幸还能撑到乾清宫,单放正巧从乾清宫中出来,便向她一抱拳,道:“卑职参见浅妃娘娘。”
“单指挥使如今是大将军了,何必如此客气。”水清浅莞尔着,直接进去了。
擦肩而过。
分明有无数的话想要和对方说,可是,一到嘴边,却成了无语凝噎。有万水千山横亘在彼此中间,说什么,都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