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却已是第十六天上。
黄昏之时,齐槿醒了过来,一睁眼却并未看见燕沉昊,目光略略转了一下,方发觉燕沉昊正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绯色的霞光静静地映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便似他的脸上染了一层鲜血一般。
齐槿莫名地心中一紧。再看过去时,燕沉昊却已向这边看过来,见他醒来,便起身走了过来,轻轻问了一句:“醒了?”语声平静,便如齐槿不过是平常午睡醒来一般。
齐槿见他面上神色虽是如常,但眉宇间却是依稀可见倦怠之色,想到这几晚来那愈来愈久的毒性发作和眼前人为压制自己毒性放得越来越多的鲜血,不由便是心中一窒。见他端了药碗过来,虽心下清楚这药并无多大效用,但对面的人将药喂过来的时候,仍是一口口喝了下去。倒是药喂完时,燕沉昊忽然低低笑道:“前几日喂你吃饭时你窘成那样,现下倒是习惯了。”
齐槿心中一顿,心里不由便想起前些日尚是自己在喂他吃饭,那时虽知他本也可自己动作,但他要求之下,自己竟也没拒绝,而今这药本也可自己喝下,但当他喂过来时,自己竟亦无丝毫排斥,自然便张嘴喝了下去,便似一切理所当然一般。不过短短几天,一切未变,一切,却又似乎都变了。
燕沉昊见他面色似茫然似惘然,不由低低唤了一声:“槿?”
齐槿回过神来。自从知道他的名字后,他便一直这么叫他,虽然是同一个音,但齐槿却并不怀疑他会叫错,直觉便觉得他是叫自己,而非在叫他的弟弟,而这直觉从何而来,却是连齐槿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怎么了?”燕沉昊伸手将他颊畔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开,语声低柔。
齐槿抬眼看进他的眼睛。这几日来,因为常常昏迷,而每晚又有毒性发作之痛,因而两人间说话并不多,但不知从哪天起,燕沉昊对他似乎就有些不同了。这些时日,燕沉昊常常对他做出一些极其亲昵的动作来,虽然两人早就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但这份亲昵却是陌生的,但它又偏偏极其自然,自然得做的人自然就做了,而接受之人竟也丝毫不觉排斥。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便自床上起身,然后走到窗前,轻轻道:“竟然已是黄昏了,天又要黑了……”
背上忽然一暖,却是燕沉昊将一件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随即便有一双手臂自腰间圈了过来,耳边低柔的声音响起:“不要站在这里,风大……”
齐槿微微一笑:“风有什么要紧的?”继而微微蹙起眉头,似是有些困难地记忆着,“今天,是第十五天还是第十六天……”
觉到圈在腰上的手臂蓦地一紧,齐槿一怔之下,却是微笑着轻声喃喃道:“还有半个月呢,也不算短的……”但那笑随即却是转成了微微的苦笑。半个月,就算自己还能撑过去半个月,身后这人身上的血还够喂自己半个月么?
身后人没有说话,却是揽着他在一旁的躺椅上一起坐了下来。燕沉昊将齐槿揽在怀中,齐槿却也没挣扎,就自靠着他的胸膛,长长的黑发流水般垂下来,将燕沉昊的手臂淹没。
燕沉昊忽然道:“两日过后,便是烈和小遥的大婚之期了。”
齐槿微微一怔,想起那个美丽明媚的男子,不由微微一笑:“那很好啊。”
燕沉昊忽然低眸看着他:“你与我成婚之时,是什么心情?”
齐槿一愕,然后却是轻轻道:“没有什么心情。”
“没有?”燕沉昊一怔,随即却似忆起什么,“我记得那晚我掀开盖头的时候,你好像很惊讶,一直看了我好久。”
齐槿微微一僵。
燕沉昊手臂一紧:“冷?”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
燕沉昊道:“那时,我倒是觉得你早就见过我,所以根本没想到……不过见你那么惊讶的表情倒是让我有点疑惑。”
齐槿低低道:“那么,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我不是齐瑾的?”
燕沉昊摇摇头:“不,那时我并没有发觉,虽然有点疑惑,但也并没放在心上。”顿一顿,又道:“真正知道你不是他,却是在将你衣裳解开之后。”
觉出齐槿颤了一颤,燕沉昊不由又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一些,然后将原本裹住他手的自己的手伸过来,轻轻拉开他的衣襟。
齐槿一惊,一把按住他的手,惊愕地回眸看着他。
燕沉昊却是轻轻将他的手拨开,然后轻柔地将他的衣襟解了开来,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
略微粗糙的手指轻轻点在无暇的肌肤上,指着心口处,低柔的声音似是恍惚浸进回忆:“当时,我就是从这里发现了你不是他。”
齐槿身子猛然僵住,目光缓缓落到那手指所指之处,长睫亦随着低垂的目光覆下,将眼里所有的动荡都悄然掩住。
燕沉昊却并没发觉他的异样,只继续道:“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胸口有一朵梅花状的红色胎记,而当我解开你的衣裳时,却什么都没有……”
齐槿的身子已经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连嘴唇亦是轻轻抖动着。燕沉昊再不可能不发觉,当下一惊,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齐槿却并不说话,只是摇着头,紧紧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燕沉昊反手握住他的手,却只觉手中的手冰凉一片,又见他嘴唇抖动着,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第一反应便是他体内余毒又发作了,直觉地便抬起了手凑到嘴边。
不料齐槿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得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燕沉昊虽觉到手上痛楚,却仍是任他抓着,只担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槿,你说话呀!”
齐槿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心头的狂涛压下去,半晌,似是恢复了平静,这才看向燕沉昊,声音涩哑地问道:“为什么当初和亲,你会点名一定要齐瑾?”
燕沉昊不料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当下一怔,却见他身子不再颤抖,面色亦似平静下来,不再痛苦的样子,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将他往怀中裹了裹,又将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这才缓缓道:“因为,我只要他。”
觉出怀中身子一僵,燕沉昊马上醒悟过来话中之错,一时间竟也僵在当场,半晌,方有些艰涩地道:“我不想骗你,那时,我爱的确实是他,便是现在,他在我心中亦永远是无人可替,所以,我说你不是他的替身,并没有骗你……”见齐槿表情有些恍惚,心下不免也跟着有些茫然了,思量了好一阵,方开口道:“我知道你怀疑我,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怀疑自己,但其实,你跟他是不同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在我身边,而我喜欢他,却是因为他离我很远,便似永不可企及……”低眸看见齐槿面上的微微困惑,顿一顿,缓缓道:“齐瑾,他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我因追剿一伙淫贼而到了东苍。那淫贼一共有三人,人们称其为‘桃花魔’,他们武功颇高,专门淫邪作恶,且不论男女,一旦看上,绝不放过。那时,我虽然尚且年轻,亦颇好在江湖中行走,但此等事,若与我无关,倒也不会去管他。但偏偏这伙人却惹到我头上,将我身边最宠爱的一名侍女掳了去。玲珑你知道罢,她便是玲珑的姐姐,名叫琳琅,自小便跟在我身边的,又比我大,始终像姐姐一般照顾我,便是行走江湖出去游玩她亦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但那次却被淫贼将她抓了去,而我带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因不堪受辱自尽。我痛恨异常,发誓要灭了那伙淫贼为她报仇。”
“但那伙淫贼颇为狡猾,我追踪了好多天,却是一直追到了东苍境内。那时年轻气盛,一心想着要为琳琅报仇,于是只身前往,并没有带任何侍卫。其实想想,若那时将手下护卫带在身边,我应该也不会受伤,但,我若不受伤的话,也便不会遇见他了……”
“我追着那伙淫贼直入了东苍一座山中,却是中了他们的埋伏,虽然最终将他们毙于手下,但我亦是多处受伤,更是不慎中了他们的暗器。我努力撑着在陌生的山中行走,想找到出山之路,却终是不支,撑到一株梅树下时,终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