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日里虽是晴了,到得傍晚,这雪却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落雪无声,衬着傲雪阁中灯晕暖意,倒也别有一种宁馨。

燕沈昊正在灯下看着属下传来的密报,听得玲珑过来轻唤了一声“王爷”,抬起头来,却见玲珑一脸小心翼翼道:“王爷,雪衣在门外,说是求王爷让太医过去瞧瞧王妃……”

燕沈昊眉梢微挑:“哦?却不知王妃怎么了?竟要劳动太医?”

雪衣在门外听得二人言语,此刻也顾不得规矩了,奔进来直直在燕沈昊面前跪下,急切道:“王爷,王妃似是感染了风寒,此刻正在发烧,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求王爷让太医过去瞧瞧,奴婢怕晚了,王妃他……”话到末尾,想到那人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屋子里不知生死地病着,已是忍不住哽咽。

玲珑听得事情严重,已忍不住焦急起来,虽然主子不喜欢这个王妃,但她却是一直对那个温和清秀的少年颇有好感的,此刻听他病得严重,不由插嘴道:“既是如此,王爷,是不是让叶太医过去瞧瞧……”

燕沈昊淡淡道:“不过小小风寒,何必劳动太医?睡一觉也便好了。”瞥了雪衣一眼,“你有工夫到这里来求我,还不如回去照顾你家主子。”

眼见燕沈昊绝情如此,雪衣心已是凉了半截,却仍是央求道:“王爷,求求您……”说着竟是连连在地上磕起头来。

燕沈昊微微冷笑道:“果然是主仆啊,先是主子为奴婢跪,现在又是奴婢为主子跪,既然你们都这么喜欢跪,行啊,那你就到外边跪去,或许像你那主子一样,本王心情一好,到最后就允了你也说不定呢。”话毕目光转回密报之上,竟是再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雪衣的心已自沈了下去,眼见玲珑连连示意,只得起身,行了个礼,又望了燕沈昊一眼,终是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眼见大雪纷飞,天色一片阴沈,门前的雪地却是白莹莹一片,想到那人便是在这雪里为救自己跪了大半日,心中一痛,咬了咬牙,终是双腿一屈,笔直地在这雪中跪了下来。

望见雪地上的人影,玲珑不由心下叹息,眼看自家主子已经看完密报,正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不由走过去,犹豫着道:“王爷,王妃昨日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或许真的病了,依奴婢看,还是让太医……”

燕沈昊睁开眼,微笑道:“玲珑这是在怪本王无情么?”

玲珑忙垂了头,惶恐道:“奴婢不敢。”

燕沈昊微笑道:“那就好。夜也深了,本王也有些累了,你这便伺候本王歇息罢。”

玲珑忙低头应“是”,只在心头无声一叹,却是再不敢多说。

半夜的时候,燕沈昊醒了过来,睁着眼静静地注视了床顶片刻,却是披衣起了身来。

来到窗前,往外一望。大雪未停,依旧不断自夜空中飘下,夜深静寂,竟似能听到雪落的簌簌之声。

目光不经意一扫,外面雪地里却是竖了一个人影,虽是被雪覆得几成了一个雪人,那人却仍是笔直地跪着,一动不动,怕是早已冻僵了过去。

一丝冷笑浮上唇角,燕沈昊轻轻撇过眼。

然后却是想起了适才那个梦。

梦里,他恍惚又看到了那株梅花,看到梅树下的那个人,恍惚听到那个人轻轻地唤着他:“昊,昊,昊……”

待他想抓住他的时候,那人影却又不见了,倏忽间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了自己急切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着:“瑾?瑾?你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啊……”

声音空荡荡地回响,那人的身影却再也不见。

手掌悄然握紧,慢慢地却又松了开来。

不由失笑。

果然是梦。那人,又怎会叫他的名字?

那时他分明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若不是巧合,自己也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想着想着,眼前不由出现了一张清秀容颜,远山般的眉,小鹿般的眼……

然后,心头忽然一动,他竟想起了那个人。

虽然不是他,但,他跟他,真的是很像。

也就因为这样,才越发可恨。

恨归恨,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已是披了大氅步出了屋子。

自那个跪着的人身边走过,并未看她一眼。

似是闲庭信步,但停下步子的时候,一抬头,已是到了那人居住的屋前。

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是推开门,跨了进去。

一点灯光如豆,在夜之静寂中凄凄飘摇,青色寒气自地底弥漫而上,昏暗的小屋内,却是比外面的雪夜还要冰寒。

燕沈昊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平日里漆黑的双目微微阖着,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平素苍白的脸颊此刻却是绯红一片,为那清秀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艳色。

微微犹豫了一下,燕沈昊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

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

那人的手指微微动着,似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微微地蜷曲又伸展。似是手始终捉不到想要的东西,秀气的眉亦不禁微微蹙了起来。平素淡色的唇因病而变成了深诡的苍红色,微微翕动着,似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发出,却是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

燕沈昊的眼神变得沈邃,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手轻轻抬起,欲要抚上那张绯红的脸,却在几要触上那人的脸时,蓦然顿住。

然后猛地起身,转身便走。

身后的人仍在模模糊糊地吐着一些听不懂的词语。燕沈昊却是大步跨向门口,再不回头。

然而,一脚甫跨出门口的时候,离去的身影却是倏地顿住。

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迷迷糊糊的,从他适才进得这个屋来,便有的声音。

只是,这次不同。

这次,他居然听清了那人呓语般的喃喃。

其实,也说不上听清,因为,他也只听清了一个字。

然而,只这一字,却让他全身不由一震,猛然转过身去。

床上的人双目微阖,仍未醒来,只红唇微动,轻声低语着。

其实,那低语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字:

“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