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钧会冲上来保护白锦瑟至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无论是宴家人,还是白锦瑟都处于讶然中。
突然冲上来的少年让两个行刑的宫人甚是为难,这棍棒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白锦瑟还在恍惚之中,便又听到少年在自己的身上高声嘶喊:“你们不是要打人吗!打!你们打锦瑟一下,我便替她受一下!你们打她百杖,我就承受这一百杖!”
“这……”两个宫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为难之色。
宴钧是宴相的儿子,何况这罪又与他无关,棍棒自然不能落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公然阻拦皇帝命令的施行,这也是一条罪。
对于宫人的为难宴钧无心体会,白锦瑟只觉得脸上好像有滚烫的液体滴落,一滴又一滴。
“你过来干什么……”白锦瑟问的有气无力,已经受伤的身子被少年这一压疼痛感更甚,“与你无关,你快回去啊!”
“野女人……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教我功夫!你为什么不教给我!我是男人,我怎么能让女人替我挨打!我连保护自己的女人都不能!该死!真该死!你为什么不教我!”
滚烫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可惜白锦瑟不是上好的香椟,无法接住这些珍珠,她只能任它们落在自己的脸颊,然后顺着脸的弧度流淌,最终跌落在地面上,摔的粉碎。
他是高傲跋扈的名门少年,他娇生惯养生来尊贵高人一等,如今,他却因为无力保护一个女子,一个只是他名义上妻子的女子而深深自责着,怨恨着,哭泣着。这样的泪水,白锦瑟配得到吗?她不知道,也无人知道。
这寥寥浮生,终归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愿意保护自己的。白锦瑟想笑,可是还未笑出泪水却先流了出来。
“宴钧。”她轻唤,“总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而你是宴家的二少爷,你背后还有宴府,你不能死。反正都要死,何苦让这些痛多加在你身上?你快放开,放开我。”
“我不要!我死不得你也不能死,你还有一个父亲,你还要给他养老送终,你还要教我武功让我保护你,你还有一个丫鬟一个老妪你不能死!”
皇帝冷眼瞧着这一幕,半晌没有说话。在他的脑中不断浮现白锦瑟咬牙坚持却头冒冷汗的模样,双拳不禁握住。
“混帐!”
皇帝一声怒喝,所有议论声停止。他高声点名宴相,大骂他教子无方。
宴钧的荒唐与无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皇帝从来没有过问怪罪,如今因为白锦瑟杀人而迁怒到宴相身上,当真是头一回。
大夫人伤悲痛哭,大声呼唤我的钧儿,可是宴钧仍然无动于衷。
任谁上去相劝也死活不下来的宴钧仿佛铁了心,害怕皇帝降罪宴钧的宴相在皇帝面前跪下,苦求皇帝原谅宴钧。
皇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宴钧,一字一顿冷声相问:“你愿意替犯妇生受这一百杖?”
这确是同意他的荒唐举动了。
“你快下去,宴钧,这不关你的事儿!你下去啊!”
“钧儿!你快回来!你不要这么傻!”
“逆子!还不回去!”
只要宴钧点头,只要他决意,那么皇帝断不会怪他。耳边充斥着多人的疾呼,宴钧仍是纹丝不动,他所关注的,也只是白锦瑟眼中的泪。
“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也不再多言。行刑!”
背后隔着一个人,但是那股子震动却还是传到了她的身上。棍棒的疼痛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宴钧忍受着多大的痛楚,白锦瑟心知肚明。
“宴钧!你快给我下去!我不用你替我挨着!”
“不是替你挨打……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女人……”
一句话勉强说完,背后的少年的头就沉沉垂了下去。泪水模糊视线,疼痛感觉不到,充耳的落杖数也听不到。他为她挨了多少下?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发疯了似的将他从背上推开,硬生生挨完了剩下的板子。
大夫人的哭声,宫人的数数声,她听不见;皇帝高深莫测的眉眼,皇后讥讽得意的笑容,宴相苍老悲痛的模样她也看不见。最后的意识仅剩下嘶喊不出的疼痛以及那一句……保护我的女人。
悲哀与酸楚感动不了浮生,心中的温情与动容也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是不是故意杀的十五皇子、最终是谁替谁受罪此时也都不再重要。
她失意绝望之时,她已经一心赴死承受一些时,还有一个甘愿保护她的少年。将近半年的相处,不知多少次的绊嘴吵架,心性单纯的少年连情感也分得简单纯粹。而这份感情于白锦瑟来说,实在是太沉重。
阴冷昏暗的地牢中,有蚊蝇鼠蚁或飞或爬。一束透明光线顺着天窗照射进来,那是唯一可见光的地方。
喉咙之中干涩难忍,皲裂的嘴唇染上了灰白的颜色,那是将死之人才有的颜色。
四肢酸痒疼痛四种滋味占了个齐全,浑身上下唯一毫无知觉的地方就是被打的地方,白锦瑟困难地睁开眼,唇边发出微弱的呼唤:“水……我要水……”
那声音竟是低哑粗破,再无往日的清冷与生脆。
口中发出的陌生声音让白锦瑟不由僵住,自己已经狼狈到了这种地步?僵硬过后就是无奈的苦笑,那晚到底是嘶喊了多久,她已经没有过多印象。
她要水,需要很多的水,无论是口中还是腹中都已经干渴到想要汲取一切液体。可是当她偏过头看到稻草上的老鼠时,被吓得尖叫了一声,声音依旧难听到无法入耳。
她本是不怕老鼠的,可是当昏迷醒来看到身旁有一个手掌大小的老鼠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时,想必没有人不会吓一跳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老鼠不怕人。不怕人的老鼠要么常与人生活,要么就是……以人为食。
静下心来打量自己和四周,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一定是在牢狱中无误。一身麻布囚衣穿在身上磨得十分难受,而自己的身上腿上还有跳蚤虱子等肮脏乞丐才有的小虫子。
白锦瑟没由来地一阵恶心,可是腹中除了酸水之外再无其他东西,想吐也吐不出。胡乱甩掉了一些虫子,可身上还是有。白锦瑟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她的下肢已经不堪支配。
残废了?她屏住呼吸,动了动脚趾,还好能够动。即便没有残废,依照她现在的状况距离残废也不远了。
在这里不仅关押白锦瑟一个犯人,只是牢笼之间还隔着栏杆,白锦瑟大致看了一圈算作了解,并没有开口多问的意思。
渴的要命,她无奈地吞咽了几口唾液,可是人一发渴,连口水都是干的。糟糕的境遇,糟糕的地方,与其这样折磨她,倒不如一刀直接杀了她。
“哗啦”一声,有铁链的声音响动。这样的声音对安静的牢房来说无疑是很大的,白锦瑟向声源看去,只见在牢房外的阶梯处,有一双上好的绫面褐色绣花鞋拾级而下,步伐沉稳优雅。
白锦瑟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表情淡然,毫无惊讶。
来人是一个女子,面色慈祥和蔼,气度雍容高贵,尽管她将自己隐藏在黑色斗篷之下,可白锦瑟还是看到了她的模样。
正是南承皇后。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牢房门口,隔着潮湿到发霉的栏杆讥笑着望向白锦瑟,那股子得意与傲慢,果然是十五皇子的养母,神态如出一辙。
“啧啧,像,真是像啊,难怪连皇上见了你也频频失神。这神韵气度,和那个小贱人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后上下打量着白锦瑟,比起当日的亲昵笑语,如今的刻薄讥讽若让旁人判断根本不会想到她们本出自一人。都说后宫中人皆能演得一手好戏,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然而最让白锦瑟摸不着头脑的却是皇后话中的内容。她像谁?皇帝的不对劲皇后是心知肚明却装作看不见的,她刻意针对自己就是因为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女人?或者说,她成了皇后的一枚工具,一个棋子?
“皇后有意陷害臣女,不知究竟为什么呢?臣女自知不会再有活命之机,不如让臣女死得明白,总好过死后下了地狱做了冤死鬼。”
她的嗓音还是那样低哑枯涩,十分难听。皇后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供狱卒休息的地方倒了一碗水,转而端着那碗水浅笑走回,将它放在地上。
“都是女人,本宫无心害你,若以你的身份无论生得如何都好,怪就怪你与那贱人生了副一模一样的相貌。归根结底,你就不配出现在这个世上。苟且了十七年,也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白锦瑟眼巴巴地看着那碗水,却动弹不得。皇后的话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半刻消化不下,更别说去研究其真正的意思。
她的什么身份,什么苟且十七年,什么还债,她统统不想知道。
“宫宴上你故意让那太监最后给我甲字签?”
“你猜到了?倒还不算太笨。”
“你早知道宴钧和十五皇子的矛盾,所以故意让他们引起摩擦,就是为了陷害宴府与我?你明知道宴府一定会弃我保住宴府,所以这一步你走得很自信,根本不担心有意外。”
尽管有些讶然白锦瑟将问题剖析的如此透彻,皇后还是坦然地点了头,“正是如此。”
却见牢中的女子蓦地也笑了,就像一朵梨花,“甚至,你为了万无一失,你已经下了杀机,不惜牺牲十五皇子的性命也要将我白锦瑟陷害至死?皇后,您贵为国母,如今我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丧心病狂到如斯地步,精心谋划,牺牲将来登上储君之位的皇子,只是为了害死我?您真的还有良心?”
尽管那声音嘶哑依旧,却挡不住话语中的锐利,字字如刺,句句为刀。一字一句扎在皇后的心尖上,看它滴血滚烫。
皇后收起笑容,一瞬间神色冰冷如霜,隐含戾色:“至于究竟为何你早晚会知道!本宫今时的牺牲若能看到那个小贱人痛苦,一切都不算什么!何为丧心病狂?这只是一个开始!本打算让你那天直接死掉,不过本宫反悔了,本宫要看着你,生、不、如、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