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孔贤,人家是真的……谢谢王军使。”接过王慎递过来的一口水囊,喝了一大口,孔贤讷讷地说了一声。然后偷偷抬眼看去,观察着这个泗州军的统帅,传说中的无敌貔虎。
只见王慎的相貌虽然平凡,可身高臂长,微瘦微黑的面庞宛若刀劈斧削般棱角分明,有着一种北地男儿特有的豁达豪放的气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种逼人的光芒。
这使得他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刀,能够被人轻易在人群中分辩。
贵为一军军主,王慎虽然气势惊人,却没有上位者的倨傲。他不停在士兵中走来走去,或伸手替骑士们卸甲,或拍拍他们的肩膀抚慰上几句。
有爽朗的笑声传来,士卒们面上无不浮现出感激之色。
“勇猛刚强,真真是,翩翩执金吾,缇骑类貔虎。偏又宽厚仁慈,尽得士卒之心。”孔贤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句,暗想:“二妹若是能嫁得如此英雄人物,王道思一定会对她好的,也算是有个好的归宿,娘亲如果见了他,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来也怪,方才两家杀得血光冲天,可孔贤心中并没有拿王慎当敌人,即便被人俘虏了,也不感觉有丝毫的紧张。
他在观察王慎,王慎也在观察他。
说起刚才俘虏这个孔贤,还真有点意思。这家伙一上阵之后就什么也不做,就将头埋在马脖子后面,形若鸵鸟。
按说,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死得最快。
但说来也怪,无论身周是何等的腥风血雨,他都好象是置身于台风眼里,强弓硬弩、长矛骑枪到了他身边都会莫名其妙地拐弯。这一点,或许只能用上天眷顾来解释吧?
最叫人惊讶的是,这个孔贤脑子也非常灵活。
就在呼延通和孔彦舟过了一招,策马错身而过之后,他又发现了下一个目标——衣甲华丽的孔贤——一看小孔的打扮就是敌军中的高级将领,呼延通也不客气,提起铁鞭就要冲过去。就连王慎也来了兴趣,欲要一刀将之斩于马下。
看到凶猛扑来的二人,孔贤知道自己再不能当隐形人,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而且,看两人的块头,自己怕是要死在他们手下了,当即就将手中的武器一扔,举起双手大喊:“王道思,我是你的妻兄孔贤,愿降!”
呼延通的铁鞭一定,从他的头顶掠过。
王慎一伸手,就拉住他的缰绳,一路拖了回来。
这小子,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认出我王慎,又表明自己身份,这反应够快的,倒是个机灵人。而且,此人是他未来的分裂孔彦舟部的计划中的关键人物,留他一命比杀了用处更大。
“某信你。”王慎道:“孔贤,你我两家本有婚约,迟早都是一家人。此次战争乃是你父挑起,责任在你们父子,王慎只不过是迫不得已奋起反击罢了。你孔家军自入蕲、黄以来抢劫州、县、屠戮百姓,我身为朝廷领军大将,自然要保境安民,征讨你们这些乱贼。”
说到这里,他声音严厉起来:“将来荡平蕲春,所有的乱臣贼子都要受到国法审判。”
“是是是。”孔贤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起誓压来,冷汗不住冒出。
“哈哈,别紧张。”王慎突然宽厚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据某所知,少将军虽然是孔家军的高级将领,可为人仁厚,也没有做过恶,倒不用担心。这一点,王某心中清楚得很,我泗州军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若你能随某吊民伐罪,却也能算是阵前起义。”
“是是是。”孔贤只能不住点头,半晌“啊”一声:“阵前起义……这?”
“对,等下你就随我一起冲阵吧!”
“啊!”孔贤大惊,感觉到一丝不妙,跌坐于地。
王慎不再理睬孔贤,回头问:“诸君,可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军使下令吧!”众骑兵都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铠甲,齐声回应。
“那么,分成两队,我自领一队,郭教头你领另外一队。咱们轮番进攻!”
“遵命!”
三百轻骑兵一手拉缰,一手执弩,嚣张地冲了出去。
骑在起伏的战马上,一想到要当着父亲的面眼睁睁地看着孔家军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王慎的骑兵射杀,孔贤就头皮发麻。
跑了几百步,他吸了一口气心中总算安稳了下。禁不住看了王慎身边的呼延通一眼,好奇地问:“将军,你手上究竟有多大力气,却能生撕活人?”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了。
呼延通伸出右手朝他面前一爪,狞笑:“怎么,想试试?”
却见他那只手上全是厚茧,就好象是蒙了一层牛皮。上面的血迹已干,这使得那蒲扇大的手掌看起来就如同一只铁耙,上面竟然没有指甲。
孔贤心中一寒,缩了缩脑袋。
王慎:“呼延通,别吓他。孔贤,呼延通乃是开国元勋呼延家的人,他那双手整日打熬气力,指甲都被用来练习的豆子磨掉了。你武艺如何?”
“我我我……我哪懂得什么武艺,也敢在军使和呼延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也就寻常两三个人近不了身而已……”
“也不错呀!”王慎一边和他谈笑风生,一边微微点头。
……
“啊,少将军!”这个时候,在孔家军的阵中,士兵们纷纷叫起来,将手指向前方。
孔彦舟和刘复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泗州军踏白又来了,王慎正冲在最前面,而孔贤则必恭必敬地跟在他身边。
孔彦舟气得逆血上涌,一脚将旁边的士兵踢开:“小畜生,这是投降王贼打老子翻天印了。准备,准备,泗州贼的骑兵要来了!”
鼓声响起,千百面旌旗散乱挥舞,孔家士兵提着武器心慌意乱地挤在一起。
准备,如何准备?
泗州踏白来去如风,从头到尾都在弓手的射程之外,而他们手中的神臂弓却可以轻易射过来,武器的代差让人无力和绝望。
可王慎好象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突然带着骑兵缓缓跑开。他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对着孔贤还有那个巨人般的侍卫说些什么。
“孔贤这个小畜生,果然是降敌了,胳膊肘往外拐,喂不饱的孽障!”孔彦舟眼睛冒火,但心中还是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士兵们也有些松懈,可就在这个时候,泗州踏白突然一拐斜斜切来。
无边的劲矢,一轮神臂弓射击之后,王慎就带着骑兵让座下的战马迈着小碎步从容回归本阵。
接着,另外一队已经歇了半天气的骑兵再次徐徐朝前推进。
实际上,在消灭的孔彦舟的牙兵之后,孔家军已经没有任何反制手段了。
泗州军踏白也不用让战马高速冲锋,只需慢慢走过来,放上一轮箭,杀死百余孔家军士兵之后回去,浑如闲庭信步。
这样的战斗可以让泗州踏白战马始终保持体力,这样的战斗强度甚至还比不上平日里的训练,这样的战斗纯粹是打靶。
太阳渐渐地移到西面,风越来越大,先前还弥漫四夜的飞扬的尘土也落下来,落到孔家军士兵头上脸上。
即便已经是晚春,又是一连好几个艳阳天,孔彦州却感觉自己仿佛是掉进冰窖里,冷得透了心。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反击,即便丢掉了所有的骑兵。
很快他就整顿出一支有着千人的敢死队,命令他们朝敌人的骑兵扑去。
可是,王慎这个畜生根本就不同他们接触。只呼啸一声就退了下去,接着,另外一队早已经换上铁甲和骑枪的重骑呼啸而来,木屑纷飞,孱弱的步兵被踩进泥里,践踏成肉酱。转眼,一千人的敢死士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人家轻易地扫荡一空。
这下,就算孔彦舟再许下厚赏派兵出击,却没有人肯上来领钱。若是用强,只怕立即就会激起兵变。
他们已经完成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了。
发现这一点的王慎骑兵更是肆无忌惮,他们又开始在孔彦州阵前玩起了花活,忽尔呼啸一声袭来,忽尔兜上一个大圈子。
分成两队的骑兵就这样无限循环着往来激射,没完没了。
同时,王慎的步兵大阵也逐渐向前移动。
当真是骑兵射,步兵冲;步兵冲后,骑兵射。
渐渐地,两军就拉到一里地距离,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敌人黑压压如墙的步兵阵。
泗州军的人数虽然不多,可装备好得出奇,几乎人人手一具铁甲,在阳光的照样下如同一条流动的钢铁洪流。
受到这巨大的压力,孔家军也是步步后缩。在三个多时辰之后,三万人被压缩成一块巨大的人饼,被毒日头晒了一整天,又是滴水未进。所有人都萎靡地挤在一起,面容苍白。
他们已经挤无可挤了。
相反,对面的泗州军却显得非常轻松,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已经有伙夫将一口口巨大的蒸笼送到战场上,热腾腾的炊饼在士卒们手中传递,就着放了盐的油汤大口吞咽。
风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厚实的云层移来遮住了阳光。春寒无孔不入,孔家军士兵冷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