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抬眼看着杜束,心中也是奇怪。如果王、杜二人那边真有事,大不了写一封信过来既可。现在自己这个侄子亲自跑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项。
杜束这才想起王慎送别自己的时候所说的话,忙从怀中掏出信,以双手递过去:“叔父,这是王慎给你老人家写的信,还请看。”
杜充接过信:“什么事,要兵、要钱还是要官,直说就是了。而且,但凡有好事,老夫自然不会忘记你们这些晚辈、门生们的。”
“倒不是这桩。”杜束:“王慎在侄儿来建康拜见叔父的时候也提过信中的事,道思的意思是如今女真已经退兵。大江以南虽然遍地烽火,可东南却已经平定了。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守江必守淮。若是两淮沦陷,责金陵则誓在必守。金陵龙盘虎踞,东南形胜。若金陵不存,则东南不保。也因为石头城乃是江南腹心,自三国以来,先后有六朝在此定都。先前官家南下时,也将行在设置于此。此番女真已然北返,官家是不是也该还都了?”
“还都,还什么都?”杜充不屑一顾:“你和王慎也是糊涂,怎么就看不明白朝廷和官家的心思。他们是真的被女真给吓坏了,巴不得离金人越远越好。方才某不是说过,官家爱杭州山水,已在西湖周围大兴土木,修建行宫,要好好享受太平日子了。而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也在杭州大量购置田产、兴建府邸,鬼知道官家和官员们投进去多少钱。如果还都建康,那么多钱不都白扔下去了吗?如此,杜某岂不成为天下人的公敌,不用官家发怒,朝臣们首先就容我不得。”
说到后来,杜充声色俱厉,忍不住一掌拍在几上。
“我我我……叔父,这都是道思的提议,侄儿也不甚了了,你还是先看信再说吧!”杜束吃了这一通呵斥,有点口吃。
“好,老夫倒想看看王慎口中能吐出什么莲花来。”杜充一把撕开封口,抽出信来。
只看了一眼,他就抽了一口气,目光落到信上,良久不肯挪开。口中还年年又声,似是在慢慢咀嚼其中的文字。
过了半天,杜充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堂里慢慢地转起圈来。
杜束被他转得眼花,想问,却不敢问。
好半天,杜充才停了下来,问:“约之,这信你这么没看过。”
杜束忙站起来:“走之前,王道思也就大概说了数迎官家回建康之事,侄儿也没看过这封信。”
“那好,你看看吧!”
接过王慎的信,杜束一看,额上黄豆大的汗水就落到纸上。
王慎的信用的是大白话,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正因为如此,其中的意思显得异常的赤裸。
大概的内容是,杜相你身为朝廷右相,朝廷中枢决策人之一,政事堂才是你的位置。长期远离中枢,朝中但凡有消息,传到你耳朵里,至少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到时候,新闻已成旧闻,又如何做出相应的应对?如果朝廷中真有人对相公别有心思,那就是被动挨打了。
最最要害的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长期维系的。别说君和臣,就算是亲戚之间,有得一段时间不往来,人情也会变得淡漠。
相公乃是管家一手提拔的天子门生,可是,若是长期不在中枢,又有人在君前进谗,三人成虎,这个情分难免会生分下去。
所以,相公现在最要紧的是侍奉架前,不给小人以可乘之机。
可是,身为国之柱石,建康这边的江防却是离不得相公,不如现在接朝廷六部和官家还都建康。否则,一旦官家正式下诏定都临安府,大事晚矣。
……
王慎现在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黄州防御使,妄议朝政已是大罪,更何况这事还关系到国都。若是叫别人知道,麻烦就大了。
杜束自然知道这等机密大事的要紧,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杜充将信又抓了回去,冷冷道:“王慎的胆子不小吗?嘿嘿,他让老夫迎官家还都,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一个不小心,大伙儿都是粉身碎骨的结局。险,这是在行险啊!你说,老夫会答应吗?”
杜束喃喃说:“侄儿不知道,侄儿不知道。”
杜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王道思此计却是破局的好法子。如果真弄成了,老范的宰辅位置说不好要让给老夫。至于秦桧,他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南归之人,无根无底,所依仗的不过是和议之策。若是老夫大权在手,官家要和议,好,我就和议;官家要打,咱打就是了。”
“最妙的是,这建康老夫经营多年,根基稳固,真有事,官家也会问政于我!”
是的,建康府是他杜某人的地盘,当地驻军也都是杜充的人。到时候,谁想动他杜相公,怎么也得考虑考虑后果。
赵构只要一还都,以大宋朝的政治体制,虽说做不到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影响朝政走向还是可以的。
杜充突然走到茶炉前,将那封信塞进红泥小火炉里:“说不得,此事要试上一试。”
有火光一闪,厅堂中大亮。须臾,又暗了下去。
杜束突然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叔……叔父……”声音颤得厉害。
“没个出息的,咱们杜家的子弟都是如你这样的废物,在大事上没有静气。”看到杜束的模样,杜充大为不满;“若你能有王道思的两分本事,我也要高看你几眼。”
杜束:“道思文武全才,侄儿如何比得上?”
“也对,你跟在王道思身边,他立了什么功劳,封官晋爵,朝中有我在,终归少不了你一分。”杜充满意地点着头:“王慎啊王慎,老夫当年收入你入门,倒是得了一珍宝了。约之,江汉大捷的事情你知道了?”
杜束:“回叔父的话,侄儿这一个月都在乘船,却是不知道,方才也是听管家说的。”
“从黄州到建康才多远点水路,你竟然走了一月,只顾着嬉戏玩乐,真是个不成器的。”杜充冷着脸教训了他几句,最后道:“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成得了什么事。王道思果然能打,这才去黄州一年不到,竟将整个江汉都平定了,老夫也是面上有光。我已经上表为王道思和你请功,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你先在府中住下,等到旨意之后再回黄州。”
杜束小心问:“是,叔父,却不知道……”
杜充不满地一挥手:“你是不是想问要升什么官儿,下去吧,老夫怎么可能亏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