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官虽是年幼。未曾深知日后如何,可也算知文达礼,颇有几分章法。这原就是可造之材,如何能去行那武夫的事!”苏曜听得父亲苏定的话,脸色猛然一变,再看看神色淡然的嫡妻冯氏,低头不言不语的次子,以及只稍微抬眼看了自己一眼的母亲叶氏,心里头的火气越发上涌——他是苏瑾之父,但在这里事关自己儿子前程的大事,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但苏定是苏曜的亲生父亲,又是一辈子习武的,听到苏瑾这话,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反而冷笑道:“武夫?武夫又如何?若是你嫌弃个武夫,行,我将这个劳什子的锦乡侯给老2、老三去!成日见得酸文不算,屁点大的能耐都没显出来,这会还嫌弃你老子身上了!”
这话一说,苏曜脸色由不得一阵青一阵白,难堪了一会。方才直愣愣坐下来,半晌才是道:“瑾官是我的儿子,他的事,父亲怎么也要与我商量一番,再做决定。他年岁不大,就算跑到战场上头,又能做什么?平白耽搁了时日,拖累了前程。若是他从文没个什么资质,倒也没什么,可他分明是从文的材料,何须道边疆受苦受累,还让家中的人为他担惊受怕?”他这一番话却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他这么些年,也就苏瑜苏瑾两个儿子,因此虽然对冯氏并没多少感情,可对着自己的骨血,总归不一样的。
若非如此,当初苏瑾做的那些事,换了个别的人,苏曜绝不会默然收手。而这两个儿子之中,长子苏瑜自幼就是酷爱武艺,无心文事,因此,纵然苏瑜也有几分文才,但其远去边疆谋夺战功,与他来说倒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次子苏瑾却是内敛勤学,文武兼备。其中仿佛在文章经意上头更投入三分的,他早就盼着这个儿子日后成为一代文豪,如何愿意放手?
苏瑾的手指头微微一动,却漠然地垂下眼睑,心里不曾有什么感动迟疑,反倒生出几分冷嘲来:这男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他什么时候做了为人父该做的事?府中的西席是母亲请来的,教授武艺的是祖父的部下,便是偶尔的时候他闲了将自己或是西席叫过去问两句话,听得文章不错,随着自个的心情叱责或者赞两句这样的事,他也是寥寥可数的几次而已。
尚且比不得自己身边的侍女晓得多。到如今却是自诩为人之父,该是有决定自己未来的主张了。
何其可笑!
心里这么想着,苏瑾的手由不得紧紧握成拳,喉头滚动了几下,将心底那些厌憎稍稍压制住一些。而就在这时候,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细白柔软的手,轻轻将他的攥紧的拳头握在手心里。
不用侧过脸细看,苏瑾便知道这是母亲冯氏发觉了自己的异常,方伸出手来安抚自个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过来——有什么可气可恼的?自己若是真不将这个男人当做父亲,只做陌生人。便没有什么可以可恨了。现在的恼怒憎恨,未尝不是一种在乎,在乎血缘,在乎那几乎从没有得到过的父子之情……
就在苏瑾渐渐缓和过来的时候,那边的苏定已然直接说了出来:“我苏家的子嗣,本就是要血里来火里去挣来功业的,又不是如你与老2一样不结实的,如同去不得沙场争雄?再说,这孩子虽然文也来的,可这武艺也是不差的,他自个选了去沙场的,我这个做祖父的,自然得成全。”
听得这是苏瑾所选的路子,苏曜脸色越发得阴沉下来,他看着静静坐在那里不说不动的苏瑾,怒极反笑,当下便冷声道:“果真是文武全才,自个便能拿定主意。倒是将我这个做父亲的当做陌路人,连一声也不必问!”
“苏瑾不敢。”听得这话,苏瑾紧了紧握住自己手的冯氏的手,站起身来静静凝视着坐在那里的苏曜,神色沉静,言辞淡漠:“只是父亲素来不十分在意儿子这上面的事,这两日也没什么好的时机,是以先禀了祖父、母亲。原是想寻个机会再与父亲说的,只是祖父知道后,说近来正是有个机会,早些说清楚了早些准备,这才……”
“够了!”苏曜这时候脸色也有些紫涨起来。他心知苏瑾所说的并不是虚言,近来因为紫琼为那个徐家的姑娘所撞破一事,他与冯氏多有嫌隙,连带也发作在苏瑾身上,见面不是叱责,便是冷讽,原想着发泄心中怨愤之气,没想着竟有这样的事出来。
不过,就算这不是虚言,但苏曜想着近来冯氏冷淡的神色举止,由不得对苏瑾的言止生出几分怀疑与恼怒:纵然这些都是真的,也不当如此落自己父亲的脸面,这苏瑾必定是因为其母冯氏赍恨自己并紫琼两个,言行举如此无礼无端,果真可恼!
一边的苏定看到这景象,以他人老成精的毒辣眼光,如何会看不出里头紧绷的情绪,他虽是对苏曜暗自摇头,可想着两个孙子俱是可造之材,比之另外的孙子高出十倍不止,便也压下心里的那些念头,冷言道:“行了,瑾官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他有志从军,有什么不好?你向日就只与那一帮清客弄什么诗阿干的,说是关心儿子,这前前后后三个西席你操行过哪个?还不是媳妇一一问了人请来的?若你给我孙儿的前程也是如此安排,我倒觉得瑾官就算到了边疆寸功未立,也比你安置的强。”
这话一说,一边的叶氏也点了点头,劝道:“罢了,曜儿,儿孙自有儿孙福。瑾官既是自个下了决心,也没什么不好的。咱们苏家并几个亲家多半与武将有关,这同僚下属也不少,哪里就委屈了瑾官不成?再者,瑾官最是勤勉不过,便是没人催着也是日日勤读书,勤练武的,难道你害怕他惫懒不成?他有心,你就随他好了。若是这次出去真个有些名堂,那就随他,若是没个声响,我们再说说这事。”
苏曜心知这事多半是拗不过来了,再见自己母亲叶氏递了个梯子,话语之中也颇有些道理,想那些真真的文武全才之辈,在军中打磨也得几年才能有些许名头,苏瑾不过一个孩子,便是人人夸赞,也不见的是没瞧着锦乡侯这个名头上恭维的,一个幼童在这沙场上头哪里能出什么响动的?
如此一想,苏曜也是缓和过来,他略一沉思,便抬头看向苏定:“父亲、母亲两位大人都是这般说,却也有些道理。只是这猛不丁的出来这件事,我须得想一想方好。”
“你自去想。,横竖也有几日的功夫。”苏定听得这话,倒是点了点头,知道这事多半是成了:“到底你也是瑾官的父亲,早就该想清楚的。”
苏曜眼里闪过一似不满与怨愤,却只动了动唇角,没有说什么。到底,他虽然也是颇受皇太孙的器重,可陛下素来看重老臣子,他们这些小的还不上,自己也没能做出什么大事。要是细说起来,竟是没什么足够的底气与父亲争辩。想到这里,这苏曜也没心思多说什么。随手夹了两样菜,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道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径自离去。
冯氏坐在一侧,看着他眼皮子也不动,在自己身侧擦身而过,便低下头略略起身做礼数,但眼底却是一片冷淡:男人在世,父母、妻儿、朋友这几样人最是着重的,你苏曜自诩才高,但排一排这上头的,有哪个是说的上嘴的?父母待之不如其弟,甚为不喜;自个不说,早就没对他有什么指望;至于两个孩儿,他们嘴上说着父亲,可心里头对你的不孝不慈,无情无义,寡廉鲜耻可有半分尊重?
眼下,不过是你身康体健,到了老了,可真该好好瞧一瞧那光景了……
心里头这么想和,冯娴眼底却有些发酸:虽说没了什么指望,早已将当初对这个青梅竹马生出的那点心思绝望了,可自己这辈子,真真是光阴空抛去,流年似逝水,站在这里,仿佛就能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自己,一般的寂寞如烟,一般的心如止水。
就在这时候,苏曜的脚步声忽然停顿下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淡之极地问道:“父亲预备让瑾官去什么地方?”
“陛下不日便会为燕王拔选军中精干,曾问及老夫。”苏定眼中略微闪过一丝光芒,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做随口应答:“燕王素来骁勇善战,积功甚高,又是与军中各方颇为友善,曾对瑾官也有几句嘉奖,料想瑾官过去,必定妥当。”
苏曜听到这话,站在那里半晌,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就是匆匆而去。苏定见他如此,眯了眯眼,方转过头与苏瑾道:“这事必定妥当,你此去燕京,虽因年幼不会如何派到沙场上,可人心难测,任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得记得谨慎两个字。你可知道?”
“是,祖父。”苏瑾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突兀,可谨慎两个字也是为人处世的精义,他只当是自己年幼,祖父怕自己为人所利用,平白当了挡箭牌或是手中剑,便起身恭声应了。
想换个名字,可觉得似乎用这个连着下面一个章节更好,唔,还是分作上下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