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珍鹤倒是有些迟疑起来。敏君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但她是对着自己这个丫鬟说的,年岁又小,细细计较起来,自己也占不得理儿。但自家老太太吩咐的事,如何能驳回?思来想去,饶是她略略有一点同情三房的,但这会子也顾不得这些个小事,语调缓和点,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我也晓得姑娘的心思,只是老太太的话,满府谁个驳回的?不怕姑娘责骂,就算三奶奶到了老太太面前,这事儿也得应承下来的。到底,这祭祖宗的事儿,名声也好,虽说里子略略有些亏损,但说出去,也是人人说老太太器重的意思。”
“祭祖的事儿?”敏君冷笑一声,眉梢微微一挑,自拿起一盏茶。喝了一口,眉眼里透出来的意思却有些森然:“这别的事都不分派,非得将那去各房收拢银钱的事儿分派给母亲?我竟是不大晓得了,这些事儿轮得到母亲这般小辈做主的?母亲身怀有孕,又是胎位不稳,不说劳心费力做事不妥当,竟百般折腾东门西户走家入舍的事儿出来。你自去回了老太太,若老太太责怪,我便去领罪!”
“珍鹤姐姐,三姐姐这一番话,虽说急了些,可理儿却是不错的。母亲只不过吩咐丫鬟收拾打点父亲的东西,几个晚上过来,今儿回来就是撑不住了。若是这般大事还分派过来,只怕没几日,这……”繁君说到这里,略略顿了顿,方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柔声道:“再说,二老太太的话犹自在耳边,老太太便是这般作态,竟是要打二老太太的脸一般……难道,老太太这是另有所想?”
珍鹤皱了皱眉,虽说还有一些犹豫,但眼瞅着敏君繁君这两个一软一硬是打不开局面了,便沉着脸站起身来:“姑娘既是这般说,奴婢也没什么旁的办法。只得回去将这些话一一回了老太太。”她先前过来,满以为这事儿只需说一声,便是无不妥当的。为此,还略略表示出一点恭敬来,谁想着竟是表错了情,倒错了意思,平白折腾一圈。
见着她如此,敏君眼神微微一冷,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着道:“你自去便是。”说完这话,她也不理会那珍鹤如何,径自拉着繁君两人相偕而去,竟没回头再看那珍鹤一眼。
珍鹤见着如此,脸色越发得难堪,只憋着一口气,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回王氏所在的院子,在她面前竹筒倒豆子,利利索索说了一通,将敏君繁君所说的话细细说了且不说,少不得因着恼火而添油加醋。
那老太太王氏原是因为心中存着一点不自在。便想掐着孟氏素来谨慎乃至瞧着像是怕事的性子,将这势头转回到自己的手中。没想着,这孟氏不曾露面说个什么,两个小丫头竟是敢如此放肆嚣张。她想到此处,由不得恨恨道:“作死的黄毛小蹄子,竟是敢如此放肆!真当我是不中用的老太婆不成!”
“老太太何必生这些闲气。”一边的西门氏瞧着朱氏眼睛一亮,似是要说些什么,便立时想了想,抢着话头道:“又不只是那两个是您的孙女儿,只当没有这些个人,乐得干净自在。她们这些人,纵然老太太操碎了心,也是不明白的。到底,不看僧面看佛面,倒不是怕她们在叔祖母面前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只是为了这个,让叔祖母心里存了疙瘩,也不值当。”
这话一说,王氏倒是有些踟蹰起来。她是明白这里头自己是占不得理的,可若是不出了这口气,心里着实不舒坦。但面对着自个儿媳妇孙媳妇等一干人,到底不好露出太多,当下便嘴里哼哼两声,算是应承了,脑子里却不断地想着该是如何发泄一番。
秦氏等人瞅着老太太没了声响,另一边的朱氏也是安生下来,当即也是松了一口气,只当这一场风波就算过去了。却没想到,王氏心里另有一番想法。甚至因此,还酿出一场祸事来。
只是此时,徐家的人大多都是松了一口气,自觉事儿已然过去,倒是没什么不妥当的了。而接下来的一阵子,也是如她们所想的一般,偶尔有些极小极碎的事儿出来折腾一番,扳扯撕捋几下,也就顺顺当当了,自不必提。
敏君在这一段日子里,终于与璧君等人一道儿上了文化课,学了一点琴棋书画的皮毛,闲暇之时,也就是做做针线活计,再与几个友伴聚一聚说谈一番罢了。
也就是这一日,她送走了来此拜访的朱欣,再令丫鬟将自己先前准备妥当的一点东西送到苏娴那里去,正是拿手在香炉上烤了拷,搓揉一番后预备做点绣活,就听到外头丫鬟高声叫着落雪了。
她心里头一动,倒是生出几分欢喜与好奇来,她原先也是在南方生活,自从到了古代。余杭南京也素来少雪,竟都是不大见着雪的。也是由此,倒是对这雪花还存着一点天然的好奇,听得落雪了,便也起身往外头走去,预备瞧一瞧这雪如何。
“姑娘,外头的雪落得极大,竟是往年从不曾见过的。”就在敏君要打起帘子的时候,另外一头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后,那锦鹭已然脸颊通红地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我想着这么些年不曾见着雪。姑娘只怕也要出来瞅几眼的。便赶紧回来与姑娘说一声,这会子雪大,屋子里又热乎,一冷一热交加可就了不得的。姑娘若是要出去,还是披一件斗篷。”说话间,她已然寻出一件大红的缎面斗篷,略略抖了抖,将其罩在敏君的身上,再将那四合如意豆青缀彩珠的宫绦系上腰间,方扶住敏君往外头走去。
敏君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将衣襟略略拍了拍,口中却是笑着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只一点有些令人糟心,闲了没事的时候,偏爱琢磨事儿。不过出去瞅几眼,也是少不得小心这个,谨慎那个的。”
“姑娘这话真真让人寒心儿,这一心向着姑娘,难道还错了不成?”锦鹭说了一句,仍旧有些通红的脸颊微微鼓起,仿佛生气了一般,嚷嚷着道:“就是四姑娘那么个安静性子,也都出来走了走,姑娘素日安静,可论起脾性来,竟还是比四姑娘闹腾一点儿的。我瞅着四姑娘也是出来了,还一身淡薄衣衫,便赶紧回来,这一路过来,好几次差点儿滑倒,没想到姑娘就是这般对我的。”
这话一说,敏君也有些微不好意思起来,只连声赔罪,然后才是一面往外头走去,一面随口问道:“四妹妹也是出来了看着落雪了?她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都为她觉得闷。偏生她却是浑然不觉,跟以前比起来,竟是变了个人似的。”
“谁说不是。”锦鹭也是随口相应,也是敏君提及,她细细回想了一通,却又有点子皱眉了:“说来四姑娘一个人在花园里头走动,边上也没个人搀扶着,衣衫又是单薄,竟只是夹棉滚毛的袄儿,也没个斗篷披风,瞧着竟是怪凄冷的。”
“竟有这样的事?”敏君微微一愣,正是想要细细询问,就听到外头几个大大小小的丫鬟嬉笑顽闹的声响。就这话音落地的一会子,好些个雪球丢掷在她身边。其中一个就砸在她的斗篷之上,发出一声低微的砰响。
“姑娘……”锦鹭看着敏君微微一愣便抬头看向那几个丫鬟,忙就是露出一脸的笑容,轻声唤了一句:“这几个小蹄子顽闹惯了,瞅着姑娘好性儿,竟无法无天起来。我这便过去说说她们。”
“不必,这会子若是扰了兴致,下面可就好些日子要黯沉下去了。”敏君笑了笑,随手拍了拍斗篷上面的雪,笑着道:“整日看着她们也没什么玩的,来来去去总是些家事针线等东西,这会子既是有了闹腾的东西,就随着她们怎么闹腾好了。想来这些日子,她们也是憋着紧了,略略松宽几分,也是无碍的。”
“虽说如此,到底也要谨慎些。若是这会子大姑娘过来被砸到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儿。姑娘好心好意儿,又是自个的丫鬟,不加拘束。可府里头一起子人最是盯着我们这里的,总要收敛着一点方是。”锦鹭说到这里,往左右瞧了几眼,见前面回廊恰好有个丫鬟急匆匆过来,仿佛是来得迟了赶着过去玩的,便伸手招了招,唤了她一声:“珠儿,你过来。”
那珠儿听得有人叫唤,忙抬头看去,左右看了一阵,就是瞧见右侧屋子前面站着的敏君并锦鹭。当下忙就是应了一声,一手提着裙子,一面赶着过去,待得走近了,她方与敏君行了个礼道了好,才轻声道:“锦鹭姐姐,姑娘有什么事儿分派?”
“倒没什么,就是那几个丫头着实闹得有些过了,瞧着你也是赶着这一场的,正好过去说一声,不要忒乐过头了。要是这恰巧来了个什么人,便有些不妥了。”锦鹭笑了笑,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嘱咐两句罢了。
倒是敏君瞅着她的神色略有些紧张,呼吸也是颇有点急促,因问道:“瞧着你一路过来,竟像是火烧眉毛一般,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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