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闻言。由不得生出几分奇异而复杂的心绪。不是急切,却又带着一点焦虑,不是兴奋,却又藏着一点暗喜,要是欢喜悲切,仿佛都有一点,却又说不得十分真切,总有些许似是而非的恍惚感。
“娘,既是爹爹分派了车马过来,咱们还是赶紧下了船,坐车回去吧。”敏君看着孟氏仿佛有些愣怔住的模样,便上前来扶住孟氏,一面使了个眼色与繁君,口中却是慢慢着道:“虽说近来您的身子尚且安好,可旅途劳顿,吃穿用度上就是使了十分的气力,也少不得有简陋的地方。到底,金窝银窝,总归不如自家安乐。这里的事儿已然妥当了,咱们还耽搁什么?早早回去,方是正道呢。”
她一番话说得略有些舒缓淡然。一双眼睛更是紧紧盯在孟氏的身上。瞧着她仿佛有些舒缓过来,方略略松了一口气——孟氏素日的脾性极好,也是颇为耐得住的性子,等闲是不会露出什么不舒服的神情举止的。越是如此,敏君反倒越是怕她哪里不舒服,也是不说,非得熬到受不住的时候方才开口。
但凡到了那个时候,就有些不妥当了。
在现代身为苏小涵的时候,她可是看多了这样的病人。虽然说,那些动辄喊痛喊病的病人瞧着有些神经质,可越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反倒好一些。毕竟常常检查,小病小痛及早处置,也不会出什么大毛病。
一边的孟氏却是想不到自己稍稍有些出神,落在身边的女儿眼中,竟是东想西想想到哪些地方去。她只是稍稍回过神,便笑着推开敏君,柔声道:“好了,往日在船舱里头,可得低头弯腰的走路,便让你们扶着点,这个地方都是要站起身来的,如何还要你扶着?若是再压着你一阵子,旁的不怕,只怕你的身量不高,竟是耽误了大事儿。”说着这话,她便将手搭在一侧笑着的甘棠肩上。另外一边则由身边的嬷嬷搀扶着。
敏君见着,也就嘻嘻一笑,一丝儿恼怒也没有,只是略略退后半步,与繁君两人并肩向前走去。孟氏瞧着她如此,虽然暗地里颇有几分满意,面上却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令丫鬟将自己并两个女儿戴上青纱帷帽,遮住容貌,便在前面七八个婆子粗粗隔开的一条道上慢慢下了船,踏在岸堤之上。
喧闹嘈杂之声一时齐齐涌了上来。
敏君抬头看去,眼前是一片略有几分模糊的画面,但仍旧能看得到人潮涌动,车马川流不息,有各地的商家吆喝着长工仆从搬运货物的,有华服丽裙的男男女女行走登车的,有往来吆喝着的小贩子,有招徕游人的店铺商家,还有些嬉笑的小子丫头随意奔跑钻蹿。
虽说不过是个渡口,却繁花如斯,这燕京虽处北地。但城内必定也是繁华不减江南的大都方是。心里这么想着,敏君便回过头,与孟氏微微一笑,凑到她的身边道:“娘,这里虽说有些冷,但瞧着却极热闹的,倒是有些雪中火的意思,女儿虽说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但这北地,却也十分喜欢。”
“那就更好了。”孟氏闻言一笑,一面伸手将敏君拉住,一面转头令人抱着繁君,一行人慢慢顺着人流走了二十来步,就有一个裹着藏青夹棉袍子的青壮男子赶了上来,与孟氏行了个礼,唤道:“三奶奶万福,三姑娘、四姑娘万福。”
“周平,你到来得巧,竟也赶着过来了。可是晓得你家媳妇的好事儿了?”孟氏原不喜这时候说话的,但瞧着来人正是青莲的相公,管家来福的儿子周平,当即便停下步子,笑着说了两句话。
毕竟,青莲平日里侍奉的十分精到,又是那么个人品相貌,孟氏也是极爱怜她的,自然乐意在这个时候与她脸面,让人人都瞧得出她在自己这里的地位。给她说话做事的底气。
而这周平也是极有心思,又会做事说话的人,哪里瞧不出孟氏的意思,当即忙就是弓着身子道:“承蒙三爷、三奶奶的关照,小的与青莲两口子都是过节似的喜庆。”
孟氏笑了笑,瞧着人着实有些多,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吩咐两句,将一应行礼都要妥妥当当放好,再点了几个有脸面的婆子媳妇丫鬟坐了次一等的车,自己便与敏君繁君两个小丫鬟、两个丫鬟一并上了最好的车轿。
“先前敏儿说了喜欢这燕京,倒不晓得繁君喜不喜欢这里?”才坐上车,略略打点了行礼物件,听着并没有什么差池,孟氏便揉了揉眉头,看着坐在窗边往外头看得敏君繁君两人,忽而一笑,与脸颊略略有些发红的繁君问道。
繁君笑了笑,倒也没有十分随着敏君的话来说,竟自个寻出一番说法,笑着道:“姐姐心胸宽阔,自然在喜欢江南景致之余,还能赞赏这北地的瑰丽风光。繁君却是个最爱念着旧日的。虽说瞧着北地景致另有一番旷朗洒落的气度,但私底还是觉得南方的景致为上。”
“你这话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这一方水土一方人,瞧惯了小桥流水,烟雨杏花,瞧着这北地卷风,旷朗无厦的景象,虽说也为之震撼,但心底却未尝没有几分不惯的。”孟氏听得繁君如此细细说来,便笑了一笑,轻声道。
敏君瞧着这说谈间略有些寡淡,连着话题也透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味道。她忙就是出口打岔,将话题换了一个:“娘,四妹妹,你们念着这些做什么,这再瞧着不顺眼,三日五日也就瞧着平平常常了。倒是这街面上着实热闹,倒是不晓得都是买的什么东西呢。”
孟氏与繁君闻言,相互对视一眼,也就是放下心里头的一点疑虑,一面说谈,一面略略掀起车帘往外头偷瞧,说说谈谈,嬉笑之间,他们这一行车马便随着人流入了城内,又是转了两三条街道,方到了一处宅院门前。
“奶奶,姑娘,已是到了。”外头的周平,或许是与跟缀来的婆子丫鬟打听了,虽然没见着青莲,可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连着说话也带着飘音。
三人听得这话,心里头好笑,便相互对视一眼,或是促狭的笑了笑,或是抿着唇角掩住笑意,待得下了车,还忍不住打趣了那周平并青莲两句话,方扶着婆子丫鬟等等拥簇而入。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虽说比不得徐家大宅轩阔富丽,但也是极大的地方,住着三房一家人并仆从,只有宽敞多余的屋子,断然不会少了什么。且这一处宅院仿佛建造了一些年头,只踏进屋内,便有一股素净古朴的底蕴渲染而出。
“这宅子倒是不错,沉重内敛。又不是大体儿的。”孟氏笑着四下看了几眼,便下了个定论:“就是一样不大好,这么个大地方,花木却是奄奄的,瞧着就是没了精神劲儿。”
“三爷也是这般说呢。”一侧跟着伺候的婆子笑着回了话,正是要接着说些什么,外头就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少时,徐允谦、徐尚宁便是匆匆赶了进来。
“拜见爹爹,爹爹万福。”敏君繁君瞧着徐允谦过来了,忙就是上前来厮见。另外的徐尚宁也是与孟氏行了礼。
“自家人,何须多礼。”孟氏瞧着徐允谦罢手免了敏君繁君的礼,便也学着扶起徐尚宁,温言细细说了两句话,她方走到徐允谦的面前,与他笑了一笑,行了个万福的礼儿。
“夫人可是来了!”徐允谦抬头看着孟氏行礼,忙就是扶起她,再抬头看了看正在一侧候着的女儿,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们虽然带着青纱帷帽,面色如何看得不大分明,但瞧着也不曾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如此,他倒是能略略松了一口气了。心里头这么想着,徐允谦忙就是上前来扶住正赶着要行礼的孟氏,拍了拍她的手,叹道:“这些日子,倒是难为夫人,又是得顾着儿女,又是得照料家事……”
“相公,谁家为人媳、为**、为人母的女子不是如此。各个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原就是如此的,倒不必担心我如何。”孟氏笑着拦住徐允谦的话,一面轻声问着近来的吃穿用度,一面将近来的大小事儿说了一通。连着老太太、太太意外受伤等等也是没有缺漏。只是这里不好说谈,便也不过略略说了个大概。
徐允谦听得这话,也是点了点头:“这些事你都处置得是十分妥当。内宅的事情,日后便交托给你了。不过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也是有了身子,该是放手的就略略放开点。”
孟氏轻声应了,一行人便走入院中。先前徐允谦早就做好了处置,这第一进是要做外书房并接待客人的用途。第三进则是分与那些个婆子丫鬟、管家小厮居住。而剩下的那一进屋子,他之前便占据了中间的一处大院落松兰院,孟氏也是入住其中,自然妥当。东边的三处院子,敏君素来喜静,又是极爱花木的,住在略略大一点的甘露院中;繁君便住在仅靠其后的芙蓉院。西面的三处院落,尚宁住在那略略有点路程的致远院里,也算妥当。
由此,这时徐允谦也没多想什么,就是一一分派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