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着雪青衣衫的婆子听了这话,老脸也有些搁不住地发红。慢说她是京城那边府里头来的,不晓得近来的消息,便是边上蓝衣婆子听了也是生生吃了一惊,差一点就是惊呼出来。另外的两个丫鬟脸色自然一变再变,半晌后都是低下脸去。
敏君看着她们这般脸色,也瞅出几分情状来。想来也是几年来那碧痕的事闹得太过,那边就有了些心思,立意重新选两个丫鬟过来压制——这未尝不是打孟氏的脸,暗示她连管理家事辖制妾室都做不到。既是猜出这些来,又是眼下这般情况,她自然趁着机会一棍子打发了人去:“我都说了这么半会子,你们难道眼里都没个主子的,还是连话都听不进去的?还不快些退出去!若是再在这里闹腾,小心我回了爹爹,革去你们的银米差事!”
只是那雪青衣衫的婆子实在不信这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边已经是变了天,看着敏君利索干脆的话,她想着自己的身份乃是太太亲自派过来的,心里的底气说不得更是多了三分,当下就堆起一脸的笑,道:“姑娘切莫动怒,原是我没说清楚,我们原是老太太、太太打发过来的。这礼单家信并各种嘱托都得一一回了三奶奶方可。您看,这事情……”
敏君没露出什么笑意,只是眉梢微微一挑,眼里反倒露出些嘲弄来:“原是曾祖母、祖母两位大人的事,怪道竟是没个人拦着你们。可娘亲眼下身子骨不适,向日里都是在这个时辰睡去的,若是打搅了可是好几日都不安稳。大夫又说什么不太安稳,要好生保养,若是一个不好……”说到这里,她瞟了那两个婆子一眼,见着她们都还是低着头没说话,便又多加了一句:“娘那里是实不能打搅的。这样吧,你们也是远道来的,须的安置一番,且先休息一个时辰,等娘她醒了,我就与她说一说。”
“这样极妥当。”两个婆子自然称善。敏君见了,唇角微微一挑,却是转过头看向那两个丫鬟,皱着眉道:“两个嬷嬷是远道来的尚不晓得近来的事情,你们两个又是哪个房里的?怎么也是不晓得事儿的?娘的事情满府都清楚,她们来了你们不过去细细分说,木头木脑傻傻呆在这边是作甚么?”
这话一问,原是想要领着丫鬟下去的婆子都是僵住了。她们正是想要分说些什么,敏君早已飞快地接过口去了:“说道来,你们身上穿的打扮与旁的丫鬟不同,按说我见过你们便会有些印象,怎么仿佛没见过一般瞧着眼生?”
“姑娘,这两位是老太太、太太赏赐的。”雪青衣衫的婆子才说了一句,敏君便又打断了她的话:“怪道长得不俗,原是老太太、太太的赏赐。只是这才两个人,我们兄妹仨个怎么分?我瞧着边上那个便不错,很是温柔和善,是个妥帖的人。”
当着敏君的面,那两个婆子如何能说是给她老子做妾的,且她还是个孩子,听不得这些事情。当下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日,却还是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敏君见了,立时冷笑起来:“怎么说不出话来了?难道说,都是给哥哥的,分个与我都是难的?”
“原、原是赏赐与三奶奶做丫鬟的。”那蓝衣婆子不说话,雪青衣衫的婆子嘴角抖了半日,只苦着脸吐出一句话来,眼里有些微惊惧:这大姑娘往年见来如何有这等通身的气派,竟是小模小样没个大家气度,今日说话行事,竟是与往年的大不相同,又是这么个年纪,真真是脱胎换骨一般。
“咳咳,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在那婆子吐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两声咳嗽,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便是传了出来,半晌后孟氏便扶着小丫鬟走了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深蹙,目光倦怠,瞧着就是个病美人的模样,那四个瞧了,都是没有旁话。
敏君便凑上来细细讲事情说了一番,又是笑着妆出小孩子讨赏的模样,扭成一股牛皮糖一样粘腻着要好处:“娘,今日我可是为你分忧了,要给些好东西方行。”
孟氏笑着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敏君的额头,眼里却有些微笑意,她微微抬起头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眼神也是淡淡的没说什么,只笑着问那两个婆子:“老太太、太太还有甚么训诫的话儿?这两个丫头极是标致,又是年纪轻的,青莲墨菊也很该成个家,我正想着要挑两个丫头上来伺候,不曾想老太太、太太倒是怜我,特特挑了这两个好的送来。”
这一番说下来,这原是做妾的也只得成了丫鬟,日后便当真成了事做了通房,却也抵不了眼下有个妾室的名声体面。可那两个丫鬟也是知情识趣的,知道自己在这上头说不得一句话,便只得低头应了。
孟氏嘴角微微翘了翘,却不露声色,细细询问了老太太、太太、老爷的身子骨,又是经心问了好些话,听着都还是妥当,又是收了礼单,再领了三四句吩咐的闲话,便打发了那两个婆子去歇息:“这事儿我都清楚了,却得略微收罗一番,明日早间还得托高嬷嬷一件事儿。”
那雪青衣衫的婆子应了一声,就是与蓝衣的婆子俱是退了下去。
“你们换做什么名字?”孟氏看着两人都是退了下去,也是舒了一口气,吩咐着小丫鬟端茶过来,凑在嘴边吃了一口,抬眼问道。
“奴婢春珠。”那小巧俏丽的水红袄丫鬟应了一声,话音略微有些高。
“三奶奶万福,奴婢春草。”另一个生得温柔莹润,穿着银红袄儿的丫鬟却是通透多了,她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细声细气,柔和乖巧。
孟氏的眼珠在那春珠身上转了一圈,便没再理会,反倒是细细打量了那春草好几眼,见她生得柔婉莹润,眉眼儿婉转如春水,眉头微微一皱,立时平复下来:“倒都是好名字,平日里都擅长做些什么?可是读书识字的?”
“奴婢略通文墨,常日里也有偷偷看一本两本书。”那春珠立时回了话,声量高不说,脸上略微露出些得意的神色,唇角的笑意是遮也遮不住的。另一个春草却是敛眉低头,轻声说了针黹伺候花草两句,便没旁的话来。
看着两人如此做派,孟氏略略点了点头,唤了个小丫鬟小桃,令其待两人下去安置。小桃是个有些惫懒的丫鬟,听了这事,也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便领着人下去了。
敏君看着人出去了,便起身走到那窗户边,略微推窗看了一眼,见着那春珠脸色高傲中带着恼怒,而那春草却是满脸笑着正拿出两个小银裸子塞到小桃的手里,还不知道说着什么话儿,惹得那小桃也是笑了起来。
“敏儿,那都是娇客,你日后避开些,免得什么时候凑上什么事儿,那就不大好了。”另一边的孟氏看着敏君这般行动,眼皮子都是不抬一下,只是抿了抿唇角,笑着说出一番话来。
敏君转头看到孟氏那笑意盈盈,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便也放下窗子,笑着重头坐在原先的椅子上,一面拈起一块糕扳开来慢慢吃,一面道:“娘既是心有成竹的,何须女儿和那倚老卖老的老狐狸折腾,平白浪费了许多口舌。”
“小丫头不晓得事。今日一番话,日后可省了不少事情。”孟氏笑着伸出水葱似的手指头轻轻指了敏君额头一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这高嬷嬷是太太身边的陪房,平日虽不算是得意的,却有几分体面。你一番话却压着她说不出半个字,反倒让两个妾成了普通的丫鬟。有了这个筏子,那边府里的人也不敢拿着捏着你说事。”
这话说得明白,意思却有些含糊不清的,敏君听了后双眉微微皱了皱,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双手已经是拉着孟氏的手摇晃起来:“娘,你说得清楚些,女儿都听不懂。”
“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也就清楚了。”孟氏凝神想了一会,就是露出些笑意柔声轻轻着道,脸上慢慢露出些倦怠来。敏君见了,也就将旁的抛在一边,先扶着孟氏回到屋子里头躺下来,自己又坐在床侧轻轻帮她捶腿揉捏。
看到敏君这般精细贴心,孟氏自然也是开心的,登时也将那春珠春草抛到边上去,只拉着敏君细细看起单子来,一面看,一面又笑着将其中的几件给了敏君:“你近来也该打扮起来了。瞧瞧那二丫头,那个挑金挑银,拿了宝石镯子,又想要金项圈儿,虽不见得十分妥当合适,可到底是知道的。倒是你,平日里钗环衣衫都不大妥当。往日里你病重,这针黹上头我也不十分计较,日后可得一样样做起来了。这些东西都是新近宫里的样式,最是新奇不失大方,又多是纱绒通草、珍珠玉石,不会十分珠光宝气,你必是喜欢的。”
敏君听了,也就胡乱应了,心里头却有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