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到了锦乡侯苏家,敏君下了车马,抬头倒是吃了一惊,眼前已不是先前那两个婆子两个丫鬟相迎,竟是比头一次做客时还要多些,足足六个婆子六个丫鬟,各个收缀得极为整齐,满脸笑容,仿佛瞧见了什么活宝贝似的,对着敏君十分殷勤。
敏君打量她们几眼,这婆子倒也罢了,衣衫好些也殷勤得紧,但那丫鬟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娇美秀丽,各个不像是迎客的,倒似屋子里使唤的丫鬟,花容月貌,插金戴银,好不娇嫩。她心里琢磨一番,便知道这些丫头暗地里某些念头,当即冷笑一声,也不做声,就是款款然扶着锦鹭重头坐上一顶青绸小轿。
边上的那些个丫鬟,见着这敏君虽说一脸笑容,十分和气,却是寡言少语,一双笑弯起来的眼眸里满是冷意,瞅着她们一眼,便是一身寒意。这么一来,她们便有些讪讪然起来,连着娇声软语也有些说不大出来。边上的婆子见着了,她们是老人,自然明白得多,当即忙就是凑上去,说笑两句话,便将气氛说开了些。
敏君坐在车轿子里头,眉头微皱,心里虽说有些不舒服,但她也没有十分放在心底。毕竟,这样的事,还是看着苏瑾的为人,他那么个性子的人,并非是好色的,就是那些丫鬟十分殷勤,只要他没有动摇,那也是不作数的。自己也犯不着与她们计较,反倒显得自己不识大体,为人善妒。
心里这么转了一圈。敏君就略略松和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不少,这番再次下了车,她倒是说了两三句话,只是不咸不淡的,那些丫鬟婆子见着了,心里头也有几分明了,早早就收起先前那些暗地里打量的心思,只殷勤伺候着她下车走入院子里,又是与冯氏通禀。
敏君站在外头略略等了半晌,但看着这院子里来往走动的婆子丫鬟,眉梢由不得一挑——冯氏的院子可比先前热闹多了,虽说往来都是悄无声息,并不敢高声大语的,但那笑盈盈的脸,便是让人舒服不少,比之先前她过来的时候,那些个婆子丫鬟小心翼翼抿着唇角,显得殷切许多。
看来孟氏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她虽说上有长辈撑腰,下有一双孩儿,但少了夫婿的宠爱,家里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暗地里没有少嘀咕:虽说大*奶管家大权握在手心,又有两个哥儿,但那顾姨娘却是荣宠有加,如果养了个儿子,还说不得会怎么样呢。毕竟,老爷太太年岁也高了,未来,还不是看大爷的?由此,明面上向着冯氏,暗地里存有旁的心思的也是不少。
可现在瞧来,大*奶竟是一丝儿也不必靠着大爷,两个少爷已是成了侯爷,大爷还是个世子,瞧着这日子过来,大爷倒是越发得要靠着大*奶了。存了这样的心思,这冯氏的屋子里,不知道多少丫鬟婆子盼着能露个脸儿,日后派到两位少爷的府里头,只靠着这个脸面,日后不说作威作福,却也算得有个体面了。
“奶奶请姑娘入内说话。”就在敏君扫一眼后存了些心思,旁的婆子丫鬟暗暗揣着那一股子意思的时候,那边就有两个丫鬟迎上来笑着道。敏君点了点头,低头跨入屋子里,抬头就看见冯氏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绾着牡丹髻,簪着八宝金凤衔珠钗并三两支嵌宝金簪,一身暗红色缠枝葡萄鸾凤纹的锦缎褙子,微露浅黄绫裙,眉眼含笑,唇角边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上前两步,只先行了个万福的礼儿,口中笑道:“冯姨向日可好?”
“自是好的。”冯氏看着敏君过来,便是笑了,再打量她这一身的穿戴,越发得笑在心底,只招了招手,让她紧靠着自己坐在上面,笑着道:“瞧着你也是比先前丰润了些,我这里便放心了些。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只是一样不妥当——人瘦削了些。”
敏君也不推辞,只紧紧靠着冯氏坐下来,笑着道:“还是您疼我呢,旁人倒是没瞧着什么出来。”
“我若不疼你,还能疼谁去?那两个小子也是一日大似一日了,都不听我的话,说来还是女儿好,最是贴心的。”冯氏说起这儿,也有些叹息:“我瞅了这么些年,只你母亲最是有后福的。先前虽说磨难多了些,可两双儿女,夫妻和睦,一家子亲亲和和的。你们又是极贴心的,最听她的话。”
敏君听得这话,心里也明白过来,冯氏所说的并不是旁的,想来是先前曾听过两句的苏瑜有意与段菱珍结缔的事儿。只是这事儿她虽说听过两句,也明白段菱珍略有些变化,但也不愿在这上面说什么,当即只是笑一笑,道:“想来有什么别的缘故在,不然,两位哥哥最是听您的话,哪里会舍得让您着恼?”
摇了摇头,冯氏看着丫鬟将香茶细点都送上来了,便令她们下去,一面吩咐敏君尝一尝糕点,一面深思半晌,方将那苏瑜之事与敏君再细细说了:“先前我也是与你说过两句的。只是那个时候想着他无甚人劝,方没想清楚的。不曾想,我连着劝了他几日,都不中用。你说说,这都算是什么事那段菱珍心机颇深,为人善妒,连着自家的妹妹都有意无意贬低,只想攀着高枝儿。这般不贤惠不说,瑜官向日里又是极厌憎她的,难道一时半刻便能改成喜欢之意不成?这般夫妻,又有什么意思”
听得这话,敏君思量半晌,还是带着一些犹豫,与冯氏道:“您说得极有理,万没有瞅着大哥并段姑娘成怨偶的道理。”她犹豫半晌,便往冯氏这里再凑近了些,低声道:“只是碍着名声道义,这事儿不好推托而已。若是有旁的道理在,想来便是大哥也是听得入耳的。”
说到这里,她便是将孟氏与她说的那些话细细讲了一通。这冯氏原也就是担心自己大儿子苏瑜日后家宅不宁罢了,一时半刻倒没想到这些上头。只是等听完敏君的话,她脸色虽说苍白铁青起来,但心下一转,却也明白这事原是自家做不得十分的主,还得看新帝如何思量的。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纵然是太宗皇帝,当初诛杀功臣极多,但也留了一些下来。自家两个孩儿功勋虽也有些,却不算顶尖之列,又受苏曜这个颇受建文帝宠信的亲生父亲的拖累,想来威信也大为不如其他人。若是平素言止行事不偏不斜,尽忠职守,谨慎地照着陛下所说而为,想来竟没事的多些。
想到这些,冯氏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略略好了些,她闭着眼在心底再盘算一番,便睁开双眼与敏君叹道:“还是孟姐姐仔细,想得深切,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想着称了平生之心愿,一心只靠着两个孩儿过日子,顺一顺往年的愤懑,竟有些放肆无忌起来。今日正好是休沐之日,我这心里放不下,怎么着都要先与瑜官说定此事,心底才是能放松些。至于瑾官那里,却还得你走一趟,代我再说一番,可好?”
听得这话,敏君自是应承,起身随着一个婆子坐车到了苏瑾的院子里,方下了车轿,就是听到一阵啼哭之声。她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见苏瑾正是冷面对着一个身着浅桃红彩绣石榴花开纹锦褙子的**,而那**却是半坐在地上,用帕子拭泪,一面又是哀哀凄凄地哭啼。
“瑾少爷,敏姑娘来了。”边上的婆子瞧着脸色微变,忙就是高声回话。那**听得这话,都是转过头看来——玉貌花容,娇弱纯美,不是旁人,正是那顾紫琼。敏君瞧着是她,眉梢不由得微微一挑,却没说话,而苏瑾则早已抬步就往敏君这里走来:“敏儿,怎么过来也不与我说一声?”
敏君打量了一下正注视着自己的**顾紫琼,脸上露出一个柔柔的笑靥,仿佛对着顾紫琼略有几分好感一般,但下一刻就是将视线转到苏瑾那里,一面很是熟稔温和着接过话头:“原是探望冯姨的,说了几句话,她便打发我过来与你嘱咐一件事。”
“原是如此。”苏瑾目光柔和,只伸手扶着敏君往屋子里让:“这日头也是晒人,还是快些进屋子里吃茶。”他说着话,却是一点眼色也没有与顾紫琼,仿佛那里便没这个人似的。
见着他如此,敏君瞟了那顾紫琼一眼,也就点点头,笑着应了。两人相携而入,只将那顾紫琼撂到一边儿去。边上的婆子丫鬟由不得窃窃私语起来,一面少不得瞟顾紫琼几眼。如此境况之下,那顾紫琼咬了咬牙,却是死不认输,当即便是伏在地上又哀哀哭泣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徐家宅内也是有人又惊又恨,脸色大变地直接怒喝道:“我还没死,你们竟是敢分家”